友人刘海彬君好诗好酒,他之好酒大概是有胆而无量,敢豪饮,而与友朋每每醉倒,得好名声,对空瓶空樽而颓而已,他之好诗却是货真价实,多而且佳甚。近时上海书店出版社出了他厚厚的一函五册,分为《西溪集》《南山集》《东溟集》《北窗续》《东西南北续》,唱数载间所作,洋洋洒洒,亦诗亦词,无所不歌,无所不吟,上天入地,豪放婉转,动人心魂。
海彬行走南北,慷慨东西,他是一位感情极为丰富的大侠,每有所感则必赋诗,因有手机这现代化玩意的便利,有所作便发给友人,让我们也享受他的情愫,感受他心中巨大的波澜,他何其乐,亦教朋友得共乐也。我算是他的一个读者,每每关注他的行迹,更关注他的行吟,他出诗集,我便成了他的诗词的插图者,亦一幸也,其中西、南、东三册就是由我为他作画。
西人云,中国无宗教,却有诗教,数千年来,国中所断者多多,而独有中国的诗延绵不断,不独记述历史,更将转瞬即逝的感情记录在案,诚世界之难能可贵者。面对海彬这五本大作,其所集者盛者,当为其磅礴汪洋的感情大水库也。然中国的诗,难写也难画,唱了那么久的歌,自有其线路腔调,失之者不成诗,断之者亦不成诗,此其进退的大不易处。那么海彬是如何经营呢?他在《无题四首》中曾歌道:“修得金刚不坏身,老夫已是过来人。曾见小丑跳梁上,亦闻豪杰胯下蹲。宦途风云熏铁骨,商海浊浪醉金樽。世态炎凉任百变,一山一水一渔蓑。”足见他是于这滚滚红尘中别有一番经历者,历来成功的诗人,尤其中国,若没有人世的丰富折腾,不是“过来人”,亦即炼不出章句之中的不坏身的,海彬的不绝不歇的豪唱,当系于此也。故他能多产能多面,既有“曾偕娇娃上层楼”的浪漫,也有“也伴涣父辨鳙鲢”的稼穑之恩,好的诗人必能将个人一己的波澜化入百姓和时代的宏海。故海彬关注现实,骨肉百姓,以笔墨触及时风时弊,如他一口气所作《永遇乐·城中三叹》之城中、蚁族、农民工之一叹而再叹,对凌云广厦间的故乡亲友,萍踪难寄,是倾注了何许深情。另如《卡奴叹》《新房梦》《月光族》等皆前人和今人罕咏者,堪称老杜《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之新翻绝唱。海彬亦特豪迈,年过五十之后,居然报考学飞行,真有廉颇之慨,一跃入碧空,不无傲然地歌道:飞过南山坳,悠然见千岛,水似明眸净,山如越女娇。好个悠然,这样的山水诗,能说不一新耳目吗!
海彬的诗写得好,有意气有意境有意象有意趣,为我所好也,亦为我所羡,然而要画出他诗中这回意来却不是我能力逮的,所以我只能老实说,海彬诗难画。
癸巳三月于沪上浅草斋画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