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记者在纳雍县董地乡街上村丫口田回访失依儿童家庭时,途经陶文琴家门前,她正蹲在屋里的地上刷碗。一路走来,看到的大都是被母亲抛弃的孩子,突然见到一个年轻的母亲守在家里,大家都很诧异,纷纷驻足。
聊了几句后,所有人立刻对她肃然起敬。她一个人拖着4个孩子过活,两个是她亲生的,两个是她第一个丈夫的弟弟的孩子。问她为什么不像别人那样走掉,她只回答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我走了,他们怎么办呢?”几年来,她就靠种地和打零工养活4个孩子。她的家虽然简陋,但收拾得非常干净。
当天时间已晚,记者无暇逗留,只能感慨着匆匆离去。但这位母亲的形象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爱心纳雍”的义工左红也说,每次她经过这里,都要向同行的人讲起这个平凡而伟大的母亲。
这次再赴纳雍,记者坚持挤出时间去看她。
寻访
没想到此去扑了个空,她家中铁将军把门,透过窗棂往里看,屋里静悄悄的,两团用床单包起的铺盖卷从天花板上吊下来。询问山坡下的邻居,才知道她去年夏天嫁了,嫁到更深更穷的山里,丈夫身有残疾。记者和义工猜测着她4个孩子的去向,不知是否和她一起过去了,也不知道她新嫁的丈夫有没有孩子。感叹着这个女人的命运,记者一行3人在路边拦了一辆面包车,前往她嫁去的董地乡以措落村3组。
大约半个小时后,到了以措落村,司机夫妇热心地帮忙问明她丈夫家的所在,带着记者穿过玉米地,来到了一间破落的木屋前。陶文琴和她女儿左玉香都干活去了,婆婆和丈夫分头到山上的地里去喊,半晌回来,只找到了女儿,说是没见着陶文琴。记者原以为又要错过了,不想过了一会,陶文琴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屋旁,见到记者,左手略显局促地抚着右手手臂,脸上现出憨厚的笑容。
她和家人拉几只小板凳摆在高低不平的地上,招呼大家坐在她家屋前,借着傍晚的天光聊起来。
变故
陶文琴不知道自己的出生年月,只知道她是属猪的,比儿子左忠林大16岁。大伙推算了一下,才算出来她今年应该是33岁。她出生在贵州省纳雍县化作乡赵家村,几个月大时,父母就双双离世了,连名字都没来得及给她取,她的名字还是后来姐姐帮她取的。她没读过一天书,大字不识一个,14岁那年从老家走到董地乡街上村丫口田,把自己嫁给了一个大她17岁的男人。幸运的是,丈夫对她特别好,一起生活的14年里,两人没吵过一次架,生育的一双儿女承欢膝下。2003年,丈夫的弟弟夫妻双双过世,留下8岁、10岁两个儿子,陶文琴夫妻俩义无反顾地接过来抚养。
遗憾的是,好日子在4年前戛然而止。嗜酒的丈夫酒精中毒死亡,留下她和4个尚未成年的孩子。“丈夫去世时,我真想一头撞死算了。”突然陷入无助的陶文琴找不到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回到家里徒有四壁,空落得让人恐惧。
那一年陶文琴29岁,如果顺着山里的风气,她该抛下4个孩子出走才属“正常”。但她从来没动过这个心思,“那种女人是心黑的女人,只顾自己不顾孩子!” 她说,孩子不在家时,我走进走出,会想念。
她一个人撑起5个人的家,一个人种3个人的地,靠每年收来的1000公斤左右玉米和偶尔到沙场打零工养活自己和孩子整整4年。
陶文琴不是没有机会。这4年中,曾经有一个男人想和她结婚,但他容不下那两个不是她亲生的孩子,每次吃饭时看到两兄弟去添饭,就生气吵架。“他不理解为什么他们十几岁了我还不肯放手。”陶文琴说,“我想他们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靠谁吃饭呢?”在给自己找个丈夫和养活别人的孩子之间,她选择了后者。决定做出后,男人撂下饭碗而去。
再嫁
弟弟的两个孩子大了,今年一个20岁,一个18岁,去年去浙江打工了。儿子不愿意读书,光一年级就读了8年,去年也投奔在浙江打工的大姨去了。
大约一年前,陶文琴的一个好姐妹将表弟李松军介绍给她,他比她小5岁。第一次见到他,就是站在他的病榻前,听他说昆明的医生已经宣判自己不行了,劝她走。
换了旁人,可能早避之不及了,可陶文琴没走。她想点起这个男人对生的渴望。“一个生病的人,你嫌弃他,他就绝望了。”陶文琴以他年迈的双亲和年幼的女儿需要照顾为由,劝他去求医,终于将他说动。
10天后,陶文琴陪着李松军前往贵州六盘水矿务局医院,住了整整两个月的院。5元钱打一份玉米豆花饭,好的省给他吃,自己吃差的。晚上搬把小板凳,趴在他枕边睡会觉。有时候她想着,从前都算过去了,后面的生活慢慢会好的。
丈夫为看病,向20户人家借了4万元钱,还是不够。陶文琴有张存折,一直贴身藏在荷包里,那是父亲生前退耕还林的补贴,每个月会有一点钱打进去,那是她唯一的积蓄。以前一个人带着4个孩子时都没敢用,生怕什么时候有急事。这次,她把里面的1万元钱全部取出。而那时,她还没和他领证,也不知道他将来是死是活。
不哭
李松军住院的时候,她从来不当着他的面哭,怕他心里不安。钱花光了不得不回家时,她也没哭。“在心里哭。”她说。回家后,他几个月不醒人事,她守在床前服侍,他大便下不来,她就帮他揉肚子。她那时候抱定了决心,“即使他好不起来了我也不走,这家里还有两个老人和孩子。”10月的一天,她坐在他床边打盹,突然听见他叫她的名字。她又惊又喜,想哭但强忍住了,怕影响他的病情。只敢讲两句话就走出屋去,缓和一下才又进去。
在她的精心照料下,丈夫渐渐恢复了,能慢慢地走了,一家人的脸上都有了轻松的神色。
暮色渐沉,坐在一旁条凳上的公公李文友开口了,只说媳妇好,对他好。今年清明,老人家摔了一跤,陶文琴每天帮他洗脸洗脚。婆婆龙从义今年58岁,陶文琴也是每天为她打洗脸水和洗脚水。问她为什么这样做,她回答了一句道理上再简单不过的话“因为他们是老人,我们是孩子”。李松军的女儿李玉晴今年5岁,生母在她还不会走路时就离家出去了,再也没有过消息。陶文琴的女儿左玉香今年13岁,很知道照顾妹妹,问她的学习成绩,她自信地回答,今年期末又拿了班上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