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流水,在松江石湖荡三角渡口,汇成了黄浦江。向来有诗意的记载,说春申君黄歇在这里梳理,泛起了黄浦江最初的波澜,由此孕育了当初的华亭府,以至近代的大上海。这里,学名是黄浦江零公里,文名是“浦江之首”。这里,五年前的中秋,有个难忘的诗会,产生了在浦江之首建造春申堂的最初念想。据说,中国每一条有名的江河边上,都有一支塔,或一座楼。黄浦江也该有。
五年了,今天又是中秋。豁然开朗,一座安稳高畅的春申堂,出现了。晚唐风格,全木结构。堂前正中是“春申堂”、左右是“承恩浩波”和“永志初澜”,三块大匾。还有楹联:“黄歇何人耶万古开渠吹海水;春申秀水也千帆竞渡忆天人”、“开府建城昼夜不舍;蔚文润物古今如斯”和“渐晦渐明开合常圆水上月;相望相呼往来都是云间人。”守门的是一对初出夔门的明代石狮,那种通脱和旷达的神态,一定是得了咏过四鳃鲈的东坡先生的神气。
堂上是来自三晋的清代木匾:“盛德流辉”、“谊敦桑梓”和“云蒸霞蔚”。中原气度,映衬吴楚丰采。两人高的抱柱联,集的是松江前贤的好句子。出自陆机《文赋》的“谢朝华于已披抚四海于一瞬;启夕秀于未振观古今于须臾。”陈继儒词句:“若非睥睨乾坤一卷黄庭高枕;定是流连光景半瓢白酒初醒。”夏完淳诗句:“春风吹落吴江月;晓气平连震泽云。”杨维桢诗句:“结子蟠桃不论岁;残星破月开天余。”还有陈子龙的原句:“丹枫锦树三秋丽;白雁黄云万里来。”
今晚在堂前石栏之边,饮茶赏月。白水、黄土、碧树,渔火、江船、潮音,还有十年不遇的圆月。三角渡口,来来往往的船,来往三个方向。所有的船,经过春申堂,都燃起了爆竹。每次爆竹声响起,堂前一片欢呼。今晚,我想还有所有的夜晚、白昼,无论从哪里来,无论认不认识,来往这里,都是乡亲,都是云间人。
我在黄浦江边出生,至今六十多年。繁华的大上海,给予我许多,只是没给家乡的感觉。我只是一个旅人。今晚,我感觉到了水、土、树、月和乡人的挽留和接纳。今晚,我将不再是睡入梦乡,而是开始睡在家乡。
今晚,我最后一遍校勘了我的《浦江之首赋》,为本文作结:
天湛湛以开笔,水漫漫以破题。子曰日夜不舍,亘古如斯。舍此何往,至此以栖。黄歇开渠,吴王行猎。浙溪震泽,徽徽乎二水并;九峰三泖,汤汤乎图卷一。辟沪渎于鸿蒙,揽东溟之苍碧。
沙船清浅,江村明灭。九鹿徊徨,四鳃唼喋。清露白云,莼羹菰米。秋风起焉,客子归矣。落日采菱舟,吴娃旧曲子。二陆鹤唳于天,百玉磬警于世。烟云沧桑,肝胆文字。千阙城郭,明月可以咏奇绝;万象元化,碧水可以记锦岁。
议祀春申,功在淞府。己丑中秋,群贤毕聚。停古渡之桡,萦滕阁之序。癸巳中秋,百椽臻矣。斟清光之酿,承岳楼之记。凭栏望远,江山斯寄。泐石流绪,岁月静美。生今之时,而今时之人,胜意未已。后三百三千年也,乃三百三千年后之人,谅亦难足胜意。噫!洪波其始,歌以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