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昌硕(原名俊、俊卿,字昌硕,别号老缶、苦铁等,七十岁后以字行)无疑当属近代印坛的领袖人物,其篆刻艺术融铸诸派之长,入古出新,自成家数,印作大气磅礴、气象万千。欣赏其作品最直观的体验便是气足神满、元气淋漓。而在金庸武侠小说中,《神雕侠侣》可能算不上最为成熟,但却是情感最为充沛的一部作品。整部小说仿佛被情感动车推动着呼啸向前,正如倪匡所云,是一部写尽天下各色人等情字的“情”书。
不知是否考虑到了作品整体风格的契合,《神雕侠侣》扉页选取了吴昌硕的四枚印章。但可以确定的是,金庸从老缶流传甚广的印作中如何选择匹配,一定有其用心良苦的考量。作为读者自可以自由联想:如果恰巧探寻到了作者的本意,算是欣然领会了文本的主旨;若有附会之处,溢出文本之外,那也无伤大雅。因为按照解构主义的审美说,文本自创作完成后,作品就不再属于作者而是读者,因此就有一百个读者就有一百个哈姆雷特之说。
首册所选“千里之路不可扶以绳”是一面新颖别致的白文“井”字格印,印文出自后世伪托春秋时期管仲所作《管子》:“千里之路,不可直以绳;万家之都,不可干以准。”意思是说千里之长的道路,不可以用绳墨来拨得笔直,颇有老庄之说的意味。一个人的成才造化,也不是仅凭先念的设计规范就能够达成的。郭靖、黄蓉原本是要为杨过成长的每一步均“扶以绳”,哪知阴差阳错,杨过遍历辛酸苦楚,反而终被命运磨炼成“非典型性”大侠。
此印“井”字格边栏是在白文留红的印面上加两横两竖所镌刻,从中可见刀笔的痕迹和韵味。格档起刀较重,因此线条较粗;收刀处较轻,故而收笔露锋出尖。边栏隔而不断,似隔未绝,留有余地,印文既井然有序又不失灵动,是否也有呼应印文“不可扶以绳”的意思呢?
“富冈百炼”和“心月同光”两印是苦铁与两位艺术大家过从唱酬所治。“富冈百炼”原系姓名印,印主乃日本印人富冈铁斋(名百炼,字无倦,号铁斋),是与苦铁同时代的东瀛一代艺坛巨匠。富冈以百炼为名,有激励自身创作精益求精、百炼成钢的含义。引用此印是实指杨过与神雕相伴,在海潮中苦练独孤九剑,历经千锤百炼终有所成。“心月同光”原是为海派前辈艺术名家虚谷所作闲章,用在小说中是描绘“冷浸溶溶月”的小龙女形象,也是对杨过、小龙女虚怀若谷、皎洁如月的出尘之爱的由衷赞叹。
“鲜鲜霜中菊”(“菊”字也作“鞠”)语出唐代韩愈《怀秋诗》之十一:“鲜鲜霜中菊,既晚何用好。”“鲜鲜”用来描绘菊花鲜丽之貌。吴昌硕尤为喜爱这一题材,有过多幅同名的绘画作品。此印“鲜鲜”二字采用重文写法,五字作四字处理,印文在错落中达到平衡。结字运用了缶翁最为精到的《石鼓文》书法,参以金文笔意,线条生动鲜明、丰盈圆润,印蜕自有意境阔大、高浑苍劲的气韵。
菊花乃高尚、隐逸之花,选择这枚印章同样是吟咏杨过、小龙女两人的爱情之花历经终南山上、绝情谷底的种种变故和十六年生死分离的风霜考验,绽放得如此鲜艳清丽、高洁脱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