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港探音音姐（邵音音）舞台剧的班。搭她的顺风车回住处。车行九龙，音音姐突然很紧张地跟我说：“注意一下下个路口处，在那个法国眼科医院旁边有个石碑，你注意看喔。”然后我就紧盯着窗外。窗外——那是熙熙攘攘的香港的街，还有一刻不停息的人流。果然，一道残破的石碑突然出现在一栋大楼的角落，它灰黄色，一看就是古物，和周围的现代化建筑极不协调，风尘仆仆的。然而，只是一闪而过，车开走了。

　　“哎——”音音姐叹了口气。然后开始说这块石碑的故事：“你知道吗？南宋最后的皇帝，是个年纪小小的末代皇帝。元兵灭了南宋，他一路流亡到香港，就与残兵驻扎在这一带。见四周青山群立，他对臣子说：八座青山是八条龙。臣子答：陛下亦是一龙。便有了九龙之说，九龙因此得名。石碑那儿，传说就是当年小皇帝的行宫遗址，如今只剩一块碑了。

　　故事还没有完。“我们九龙还有一个九龙城寨哦。”音音姐继续讲下去，“你以为香港97之前整个都由英国政府管辖吗？非也。”

　　原来——九龙里有个城中城叫九龙城寨。当年清政府签不平等条约割香港给英国，还有补充条款，在九龙保留“九龙城寨”，依旧清兵驻扎。后来清朝灭亡，民国成立，但民国未管辖九龙城寨。多年下来这里既非港英政府管，也不是民国治。流亡者、逃难者，乃至作奸犯科者，都涌进其中。牛鬼蛇神、鱼龙混杂，成了香港最复杂最特殊的地方。多年后，九龙城寨里面的清兵生老病死，才结束了“清朝”在大陆以外的特殊存在。而直到90年代，这座人口密度极高的城中城，才由当时政府出面，彻底根除。

　　我听得怔怔的。香港以前是小渔村，后来发展成大都市——对于香港历史的介绍往往就止于此。当代史的介绍则侧重于如何从英国手中回归。然后就是它辉煌的现在：有耀眼的明星、有发达的商业、有奇幻的迪士尼、有无敌的夜景……

　　“但是很少听到人说香港的过去吧？”音音姐说。她这样说的时候，我又看了一眼车窗外。香港的一切都高速运转。那种感觉是：这里的人掉了一块钱在马路上都来不及弯腰捡。这似乎是个只有当下与未来，没有过去的城市。本地人上班下班、外来客游览风光、自由行扫购货物。谁会将视线停留在刚才一闪而过的那块街角石碑？谁会想起那个悲情的末代皇帝？还有，到了香港的人都会知道香港有九龙城这个地方，能轻易在旅行攻略上查到九龙城发达的购物中心，但哪里有介绍曾存在过的、极奇特的九龙城寨？

　　“我喜欢你上次写的文章，写木棉花那篇。”音音姐说。她说的是我几个月前发表在《夜光杯》上的小文《风中木棉》。写的是香港风物。因在她家阳台上看到风中飞飞扬扬的木棉花有感而发。“我喜欢你把这些香港风情介绍给上海的读者。”音音姐说，“上海人不知道；香港人，也都快忘记了。写了，就多一个人看的，是好事。”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在电脑前敲出这篇文章。因为我听到这些故事——有的年代久远已成传奇，有的近在眼前但被选择性遗忘，但听过便难忘它们。因为是它们汇聚成了今天的东方之珠。若没有过去，谈何现在与未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