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7日宋庆龄诞辰122周年纪念日前夕，由邹嘉骊编著的《别样的家书——宋庆龄、沈粹缜往来书信集》出版。书中收录了宋庆龄与邹韬奋夫人沈粹缜的往来书信真迹共计百余封（1957年—1981年），绝大部分是首次披露的珍贵史料，生动真实地记录了两位夫人近半个世纪的独特交往，为世人勾勒出一个在历史文献中不曾见到的“凡人”宋庆龄。本报摘录邹嘉骊编后撰写的纪念文章，讲述这段鲜为人知的亲密而温暖的情谊。

　　着手编这本书，起始于2012年4月份。当时的情绪经常处在兴奋状态，每天都在阅读中发现我过去不知道的新材料，它们丰富和扩大了本书主人公宋庆龄和沈粹缜数十年亲密交往的内容。书稿每天都有进展，真像红旗飘飘，完工有望。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不自觉地超负荷工作，忽视了自身疾病的养护，引发心脏病急性发作，胸闷、胸痛、水肿从脚背升至膝盖，呼吸困难。6月20日急诊我住进了医院，医生可能看我高龄还报了病危。真到这份上，心态倒坦然了、平静了，生死命运一切交托给医生主宰。一住就是68天，8月28日终于出院了。医院的出院小结上，治疗结果两个字：“好转”。时过三个多月，我又腰病突发，剧痛，不能站立，封闭治疗后至今见好，止痛后能走动，不过仍在医院。躺在病床上，唯一定不下的是那本未完成的书稿，思绪依然围绕着它，久萦脑际……总之，停不下来。

　　为什么？情未了！

　　宋庆龄和妈妈的通信，她们之间那化不开的浓情，感染着我，激起我对她们二位深深的敬意和怀念。为什么有这样浓厚亲密的友情？思来想去，不能不追溯到20世纪30年代。在黑暗的旧中国，1932年底，宋庆龄以她坚定的政治抱负和崇高的威望，与蔡元培、杨杏佛等人，发起成立了进步团体——中国民权保障同盟。宋庆龄与邹韬奋的战斗友谊在先，才有了以后和沈粹缜之间绵延几十年的亲密友谊。

　　延续

　　宋庆龄与妈妈姐妹深情友谊的发展，是来自宋庆龄对韬奋的培植，是宋与韬奋战友情的延续，是信仰诤友的延续，也是人格欣赏的延续。宋庆龄与妈妈在彼此心中的地位，是谁也替代不了的。

　　1944年7月爸爸韬奋的去世对妈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原来幸福而艰辛的家散了。当时我二哥远在广西，遭遇湘桂战争，随着书店的同仁逃难；大哥由秘密党员徐雪寒带领去了根据地；家里就剩下了妈妈和我两人相依为命，跟着徐伯昕等同仁东躲西藏，隐居在上海西部荒凉的谨记桥。我和妈妈还去过无锡一个华姓地下党员的老家躲藏。1945年11月宋庆龄从重庆回到上海。她很快知道了我们那几年的颠簸和不幸。她自己行动不自由，却一次次地派李姐去看望妈妈。一次宋派车接妈妈到她家吃饭，她轻声细语劝慰妈妈，让她不要太悲伤，身体要紧，并鼓励妈妈有机会也要到社会上去做事。

　　1946年国民党又一次发动内战，在白色恐怖下上海的进步文化事业困难重重，我们跟随生活书店转移去了香港。与宋再见面是三年后1949年的开国大典之前。1949年6月，妈妈参加了全国政协第一届会议的筹备工作。9月21日，妈妈与罗叔章在中南海怀仁堂门口迎接宋庆龄，陪同她去签到处。这是一次惊喜的重逢。会议结束后，宋当面提出请妈妈与她同行回上海，参加中国福利会托儿所的工作。

　　这一“同行”，便是以后近半个世纪同行的开始。

　　在首届全国政协会上，宋庆龄当选为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随着宋社会角色的变化，妈妈也发生着变化。她从一个深居家中被宋关照的韬奋遗孀，转变为宋庆龄社会活动的一位陪伴者，一个如影随形的配角。宋庆龄使妈妈进入了社会角色，她的社会活动范围也从此扩大了。我在《感言》一文中说过，这改变了妈妈的后半生，成为妈妈人生一个新的起点。

　　1949年10月，宋庆龄返回上海时，罗叔章和妈妈与宋庆龄同行。中途，宋和罗去南京拜谒中山陵。孙中山遗言如犹在耳：“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冥冥中，两位遗孀的心也在悄悄地靠近。

　　宋庆龄很喜欢上海，这里是她的出生地和小时读书之地，而且还是她父亲和母亲的长眠之地。妈妈是江苏人，曾专攻刺绣，并当过美术专科教师，居住生活在苏州。与韬奋结婚之后，很多年生活工作在上海。上海也是韬奋去世和安葬之地。1946年，韬奋遗体落葬在上海虹桥公墓，墓地建造两个墓穴，一是父亲的墓穴，一是妈妈的寿穴，两穴合葬。上海留给两位女性铭心刻骨的回忆，实在是太多了！由于宋的扶助举荐，妈妈走出家门，担任了中国福利会托儿所的所长。 

　　凡人

　　在有些世人看来，宋庆龄是伟人孙中山的遗孀，高不可攀的国母；妈妈是文化名人邹韬奋的遗孀，是我们家的“保护神”，她对邹韬奋事业的协助和鼓励，受到国家领导人的尊敬。两人身上好像都罩着一层神秘。其实，她俩的另一面，世人却多有不知：她们也是凡人呀！平凡的女人，失去了另一半的孤独女人，一身都是病痛的高龄女人。只不过，她们都曾经美丽过，灿烂过，潇洒过，快乐过；进入人生晚年后，都有思念丈夫和子女的牵挂，经历过各种政治风波，受过多种磨难，她们也需要有倾诉烦恼的地方，有能相互抱团取暖的友人，有能无所不谈说悄悄话的闺密。在宋庆龄身边，不乏好友和助手，工作助手如金仲华，翻译如王安娜，生活助手如李燕娥，但既能下得厨房又能上得厅堂的，经常来往于宋身边，充任闺密角色的，恐怕我妈妈就是少有的一个了。

　　她们彼此送的日常小礼品，无论吃的还是用的，都很实用。今人看来，平常得微不足道，甚至会认为“拿不出手”。宋常差人送妈妈一些吃的，如几块姜饼，几只大虾，几个川橘，一条活鱼，以及她亲手做的妈妈爱吃的京葱牛肉烧豆腐。高级点的，是一块衣料，上海买不到而她能得到的一篮子洋菜，还有外国友人送的水果……我妈妈呢，几块月饼或圆形的大松糕，一盒肉饺或熏鱼，用来煮粥当药吃的一小袋米仁、百合和红枣，以及宋庆龄爱吃的洋点心柠檬派之类。这时，宋总不会忘记专门回封信感谢一句：“你送的柠檬派十分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