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王殊 江苏常熟人，1924年10月出生。复旦大学外文系肄业。1946年到苏北解放区工作。1948年10月起，任新华社驻华东野战军记者，参加了淮海、渡江、上海战役的报道和朝鲜停战谈判的报道，还参加了1954年日内瓦会议和1955年万隆会议的报道。1956年5月起，历任新华社驻巴基斯坦、加纳、几内亚、马里、刚果、古巴等国记者。1969年10月任新华社驻联邦德国记者，为促进中国同联邦德国建立外交关系发挥了作用。1972年10月调外交部工作，任我国驻联邦德国使馆参赞，1974年任大使。1977年1月任《红旗》杂志社总编辑。1978年任外交部副部长。1980年任我国驻奥地利大使兼驻维也纳联合国组织大使，驻原子能机构代表。1986年11月任外交部国际问题研究所所长。1988年离休。著有《15年驻外记者生涯》《五洲风云纪》《静夜思故人》。

　　刚果（金）在1960年6月独立后，由于部族、宗教的分岐，武装冲突不断，政局动荡不安。在1960年底刚果（金）政府卢蒙巴总理被绑架和杀害以后，副总理基赞加宣布，他自担任刚果（金）合法政府的代总理，将政府从利奥波德维迁到东方省的基桑加尼，继续奉行卢蒙巴的和平、中立和不结盟的政策。

　　在1961年中，我曾两次到基桑加尼采访。其间，我采访了离基桑加尼不太远的住在大森林里被称为“小人国”的矮人部族，后来，我又采访了被称为“大人国”的邻国卢旺达和布隆迪境内的胡图部族。他们落后的生活至今难忘，我看到非洲朋友时常常想起他们……

　　一

　　当时在长期的殖民统治中，他们的生活都非常困难和艰辛。“小人国”在刚果境内，在基桑加尼东南大约二百公里的森林中。这个部族的人都很矮小，一般在一米三四之间，有些还要矮一些，分散住在各地的森林中。人们一般称为“矮人部族”，原来部族的名称却谁也不知道了。我们在当地朋友陪同下早上从基桑加尼乘汽车出发，沿着在原始森林中开辟出来的一条小路驶去。两边都是阴沉沉的森林，树干上长满了青苔，散发出一股潮湿的霉味。只有猴子在路边的树枝上跳来跳去，一听到汽车的声音，就慌忙逃到林子里去。道路很狭窄，又长满了茅草，车子开得很慢。小路两旁，堆积着一座座很高的黄色的蚂蚁山，有的已有四五米高，当地的人说至少已有十多年到几十年的历史。这一带的原始森林长得很密，阳光很少，连猴、兔、鹿、雉鸡都很少，一般的动物都不敢到密林深处了。小路很难走，只有两百公里的路，到傍晚时才到了矮人部族居住区附近的小镇上的旅店里住下来。

　　吃了晚饭后，同来的当地人要我们一起把带来的大包的盐、白糖、纸烟、火柴、针线、药品和小瓶的酒、饮料等，分装成一些小包，作为明天去看矮人部族时送给他们的礼品。同来的人说，这些日用品在那里很缺乏。在过去殖民统治时期，殖民者和商人常常欺骗他们，用这些不值钱的东西换取他们值钱的象牙、兽皮、兽骨等。

　　二

　　第二天一早，我们开汽车到了森林的边缘停下来，走进林子里去访问住在一条河汊两边的矮人部族。这条河汊大约有一两百米宽，通向外面的大河。沿着河汊两边排列着用树枝和叶子搭建的小棚子，人们都住在这些棚子里。部落里大部分的人都已出去打猎，只有小部分的人留在家里，男子坐着独木舟在河面上用网或鱼叉捕鱼，妇女们和一些大孩子在烧锅做饭。几口大铁锅都吊在大的树架上，下面烧着树干，有的煮肉食，有的煮木薯。人们过着日出而作、日没而息、共同劳动、群居一起的生活。这里的人都矮小一些，但很健壮，没有衣服，男的下身围一块布，女的特别是年轻的胸前还围一块布，只有简单的语言，没有文字。我们先去看望了酋长，他又是巫师，正在给一个人治病，念了好几次咒，又给病人一些草药吃。酋长的头发已经花白，牙齿几乎全已脱落，身体非常消瘦，颈子里带着一串玛瑙贝，下身围了一块兽皮。我们问他多大年龄，他自己也不清楚。同来的人说，这个酋长的年纪估计最多四十刚出头。由于生活贫困和艰辛，当地人一般多病早衰，显得苍老，能活到五十岁的很少。当时，这个部落大约只有五百多人，人口正在不断减少。我们给酋长送了一份盐、糖、针线和一瓶酒，他很高兴，答应用独木舟带我们到河汊对面去看看。独木舟是用一段粗大的树干制成的，用斧头砍了三个坐舱，每个舱坐一个人。他把我们两个扶进了前面的两个座舱后，就跳进了后舱，用木桨在岸上一顶就把小舟划了出去。两岸是大片原始森林粗犷的景色。河口的鱼多，酋长在船上拿起鱼叉来，接连叉了两条大鱼送给我们。

　　三

　　这个部族的人主要从事打猎捕鱼，也在森林里采集一些木薯、野香蕉之类的食物，也喂养一些鸡、兔等的小家畜。一些妇女和老人正在阳光下翻晒兽肉、兽皮、兽骨等，也有些人在把这几天来猎获的雉鸡、野兔、野鹿等和家养的小家禽用草绳捆扎起来，准备把这些东西送到附近市集上去交换日用品和烟酒等。也有不少的非洲人开了车子到这里来收购。酋长把这些交换来的东西一部分平均分配给部族所有的成员，一部分贮存起来以后再发配。人们的生活非常艰辛，特别是在雨季，森林中气候较冷，雨水很多，只能躲在小棚子里挨风吹雨淋，不能出去打猎和采集食物，患病的很多，没有药品治疗。两个巫师兼任医生，他们平日里采集和翻晒草药，把晒干的草药在石臼里捣碎，贮存在铁罐或瓶子里用来治病。同来的人说，这个部落的生活状况还不是最差的，居住在森林深处的部族更艰苦和贫困，有的还在母系社会的阶段。

　　酋长邀请我们同他们一起去打猎，但必须在天亮之前赶到，我们很高兴地同意了。第二天按时赶去，五六十个猎手已经准备出发了。参加打猎的都是部落里的好手，年轻力壮自不必说，还要机智勇敢，会使用各种武器。他们脸上擦着白粉，颈子里挂着玛瑙贝和石珠子项圈，有些手执长矛、尖枪、大刀和弓箭，有些带着鼓和长网，显得很威武。我们由酋长陪同跟着一队猎手向后山坡树林快步前进，山路上雾气弥漫，露水很大，路上还有些打滑。走了大约十多公里，东方才有些发红。我们走进了一片林子，酋长要我们爬到一棵小树上去观看，猎手们分散开去，不一会山坡上四面发出了震天的喊声和鼓声，兔、鹿、狐狸和其他一些小动物都吓得跑了过来，雉鸡更是到处乱窜，一只野猪带着几只小野猪也跑了过来。猎手们打着鼓叫喊着拉开了长网四面合围上来，一些小动物想逃跑出去，都被刀枪和弓箭击中擒获，很多雉鸡也冲进了网里跑不出来。我们从树上跳了下来，同猎手们一起欢呼打猎的胜利，向他们赠送了原来准备好的礼品。酋长说，村落附近的野兽已经减少，野象、野牛等大动物已经绝迹。他们要猎取更多值钱的动物，还要跑到很远的地方去。在告别的时候，酋长送给我们一些雉鸡和野兔，回到旅馆以后，非洲朋友在园子里升起了一堆篝火，像是营火晚会一样别有风味。

　　四

　　巨人部族在当时还没有独立的卢旺达和布隆迪境内，称为胡图族。人们长得高大魁梧，一般在一米七八，还有不少长得更高的，因此当地也称他们为巨人部族。有些部落居住在刚果和卢旺达边境地区，在基桑加尼东南三百多公里。我们还是在非洲朋友陪同下乘汽车去访问了他们，公路比较宽阔，两边森林也并不稠密，沿途有不少小村落和放火开垦的土地种了一些玉米和花生之类。在途中，我们又经历了一场热带暴风雨，乌云四合，狂风劲吹，森林发出了有力的呼啸，树枝和茅草刮得满地跑。云层越积越厚，压到了林梢上，好像爬上树去就可以把云层一块块扯下来。公路上越来越阴暗，只有闪闪的电光照亮了前面的道路。暴雨来得很猛烈，公路立刻变成了急流，车子不得不停下来等待风雨的过去。不一会风散雨停，灼热的阳光又照射出来，闷热而潮湿。我们车子渐渐进入了丘陵地带，林子越来越稀疏，村落和庄稼多了起来，到边境小镇在旅店住下时，天还没有完全黑。

　　第二天早上，我们穿过边境去参观巨人部落的集市，道路两边的山坡上种植着玉米和小米，放牧着牛羊。沿途村子很多，当地人们主要从事农业和畜牧业。公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们身上都带着长矛和砍刀，防止郊外野兽的袭击。集市就在一个大村落外十字路口的广场上，我们到的时候，已有二三百从各地前来赶集的人，也有不少从城里来收购皮革、肉类和其他土产品的商人。当地人的高大，与外地来的人一比就看得清楚。他们男的穿着白色的大袍，女的也穿着白色的衣服，都带着好几个孩子。集市贸易大多是物物交换，有的拿了好几盒火柴、针线换一些牛羊肉；也有的用一块土布，换一袋玉米。有用砍刀作为交换手段的，砍刀是农业生产的重要工具，城里制造的砍刀很值钱，因此砍刀成了名符其实的刀币。集市的买卖很兴旺，没有什么固定的价格，买卖双方虽然有不少的讨价还价，但也不太计较，主要是看各自的需要。不少人把牛羊牵到集上来宰杀，牛羊肉当场进行交易，交换家里需要的商品，牛羊皮摊在地上在阳光里晒，等城里人前来收购。城里生产的日用品和工业品都很昂贵，可以换回不少的农产品。我们的朋友用几包香烟换了好几公斤牛羊肉，说晚上到旅馆后给我们做烤牛羊肉吃。我们访问了非洲农村和森林中的一些部族以后，更深地认识到了为什么非洲民族解放运动不断高涨，不可阻挡，为什么非洲志士前仆后继，勇往直前。我在1959年初到非洲的时候，还没有一个国家取得独立，但在之后的两三年内很多的国家都独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