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动物的文字,汉语抒写可谓源远流长。其旨趣自然也并不在动物,而是借动物状人间情态。陆春祥的《笔记中的动物》,大体延续了这个路径,例如《拍马屁的老虎》一篇,老虎抓住人并不吃掉而是藏起来。它是为了给自己储存口粮吗?正纳闷间,却猛然发觉不吃而藏居然是为了给上司进贡。至此,不禁会心而哑然一笑。
比较而言,鱼肚子里剖出了“陈胜王”以及高祖斩蛇之类,意图太过明显、表白过于直来直去而完全缺乏回味。可是,这类味同爵蜡往往一脸正经地书于正史之中,反倒是各种野史笔记中的动物,常常流露出俗世的烟火味。想想也不难理解。正史并不意在情趣,虽然写作者文笔不俗,也试图以上乘写作技巧把故事讲得生动有趣,但其主要目的在于传达奉天承运,至于故事讲得好听不好听,倒在其次。野史笔记没有这种历史使命感,行文自然轻松放纵许多。
陆春祥的《笔记中的动物》,将历代笔记中有关动物的篇什辑纳成集,集中式阅读起来倒也颇为有趣。例如《翠鸟的溺爱》这篇,想当初,翠鸟也是深知世间险恶,“先高作巢以避患”。及生子,爱之,恐坠,稍下作巢。子长羽毛,复益爱之,又更下巢。而人遂得而取之矣。该篇名为溺爱的翠鸟,但究竟是翠鸟太过溺爱,还是人太过险恶?
以笔记的方式写动物,回味就在这里:它不是让动物去图解人的旨意和心机,而是人与动物对话,在人与动物的交流中,体味共同生活其中的世界的无常与可笑。视线平等了,心态正常了,习以为常的日子方才显露其震颤的时刻。再如书中《鹅的喜剧》:鹅敏觉可以看家,本是老生常谈。但作者笔锋一带,说有的地方把鹅用作联防、维稳利器,读来不觉一震。历代文字中动物的可气、可笑、可叹、可悲,其实不过是人与时代的可气、可笑、可叹、可悲。
据说京城“除四害”的麻雀战有这样一个版本:时辰一到,老少爷们娘们抄起脸盆、饭碗等凡是能敲得响的东西一起开敲,麻雀立时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天响惊得失魂落魄纷飞逃窜。但总有飞累了想落下来歇歇脚的时候,可是,京城到处锅碗瓢盆震耳欲聋,根本没有落脚之处。即便落下来了,也被及时发现的人赶过来给敲走。悲剧于是很快就发生了,累得实在飞不动的麻雀纷纷从天上掉下来,乐得京城老少爷们娘们合不拢嘴。麻雀可笑?人可笑?抑或时代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