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28岁,田星才第一次把自己推上人生的岔道口:一边是北京、外企、体面的日子,另一边通往昆明、爱情、未知的生活。
今年是她来京的第10个年头。2001年,她从老家贵阳考入北京大学会计学系,毕业后从事咨询行业,后跳槽到一家国际知名会计事务所,接着留美攻读硕士,眼下在一家外企做财务管理。
沿着一条“被预设”的轨道,田星“无偏差”地一路走来。直到去年秋天,她遇上一个与自己人生轨迹截然相反的人。她那时刚回国,朋友介绍她为一个公益活动做志愿者。等到对方传来资料,她心里不自觉地震了一下:“居然还有人在服务这样的人群,麻风病康复者?”
那次活动是组织一些身体较好的麻风病康复者到北京旅游。在天安门广场第一次见到他们时,田星感受的震撼超出了她原来的想象:疾病摧残了他们的面容和身体,使他们和四周格格不入。
“他不怕被传染吗?”看着活动的组织者司占杰自然而亲密地与康复者们接触,田星在心里嘀咕。
她开始尝试着克服自己的恐惧。合影时,她让自己与康复者肩贴着肩。第二天爬长城时,她一路挽着一位康复者的手臂。
在北京之行和随后一个月的云南回访活动中,同样生于80年代初的两个年轻人慢慢靠近。
在云南,田星跟着司占杰走进麻风病村,司占杰随口问一位康复的老人,是否认得田星。老人马上激动起来:“记得呀,照相的时候你没有躲开我呀!”
“人与人之间的自然来往,对他们来说,就是最珍贵的礼物了。”田星猛然意识到。
去年12月9日,在昆明,晚饭后两人一起散步。司占杰随意抛出一个问题:“如果可以做任何事情,你会去做什么呢?”
田星心里偷笑,这是她反复想过的。在会计事务所工作的两年里,她看着身边的同事都“努力、诚恳、奋斗”,自己却总是幻想“另一种生活”。“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还在这里!”她一次次拷问自己,脚步却没有挪动。
她已经习惯,让心中的声音对现实妥协。高三时,理科的她一度迷上三毛,盼望过上“随性自由的人生”,可到了后来,还是自觉埋头作业,“读书读书,不停地读”。
夜幕之下,田星说出自己的答案。“我想去不同的地方,认识那儿的人,和他们聊天,把他们的故事一一写下来。”
司占杰听后一言不发。“喂,你怎么不说话了?”田星纳闷。
“你的答案,和我的居然一模一样!”司占杰抑制不住兴奋,吐出了心里话,“我邀请你,和我一同走下去!”
爱情突如其来。两个人一路无言,走了半个多小时,田星最终点了点头。多年以来,她接触的男性大多关心“事业、成功和享受”,司占杰却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不走寻常路
31岁的司占杰大学读的是经济法。从云南大学毕业那一年,同学们有条不紊地流入各个体制内单位,也有人继续读研。他却投身一家名为“国际专家扶贫组织”的公益机构,到彝族农村里搞扶贫。
“我们都用美特斯邦威的广告词评价他——不走寻常路。”司占杰的室友牛正勇至今记得,同学们对司占杰的选择“非常吃惊”。
在老家,司占杰名声不小。1998年,他以标准分769分夺得通许县的文科头名,整个家族为之一振。奔赴昆明求学之初,年轻人有着与父亲同样的憧憬。春节回家,他拍着胸脯对父母保证:“以后给你们在滇池旁买个小别墅!”
可渐渐地,司占杰发现心里总回响着另一种声音:“我为什么走在这条路上呢?”
他开始苦苦进行“自我探索”。偶然了解到个旧附近一所村小的学生生活困难后,他和寝室里的哥们儿每人每月出10元钱,5个人一起资助一个孩子完成学业。得知那里普遍贫穷后,他开始联系朋友,资助更多的孩子。他逐渐想明白了,自己最看重的,其实是“一个人全面的需要,人的尊严与价值”。可爱情之于他,一直显得遥不可及。“直到我女朋友,她很精彩地出现了。”
前方也有不确定
在会计师事务所工作的时候,田星在一本书中读到哈佛一位教授对毕业班学生的讲话:
“如果你真正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那毕业5周年的同学聚会,你不要去,因为那时你大概处在最艰难的时刻,而你的同学们,大多正在大公司里步入精英阶层。同样,10周年聚会,你也不要去。但是,20年后的同学聚会,你可以去了,你会看到,那些坚持梦想的人,和那些随波逐流的人,生命将有什么不同。”
田星被这一段不凡的“劝告”打动。“但20年,你得做多少选择啊?”回到现实,她依旧定期参加北大同学的聚会,在这样的聚会中,她获得了某种“安全感”。
在司占杰的生活里,同学聚会是另一番景象。
刚毕业那会儿,差异初露端倪。司占杰那时每月工资800元,他生日约同学聚餐,大家都不让他付钱。“你那个什么国际组织,不就是国际乞丐吗?”兄弟常常开玩笑。牛正勇记得,那时大伙常常跑去司占杰租的房子里,打地铺夜话。
很快,聚会形式有了变化。牛正勇读研后当了公务员。另一室友如今已成为支行副行长。同学碰面的地方,渐渐转移到高级饭店与KTV。
在好友眼中,司占杰“交际能力非常强,挣钱肯定没问题”。2007年,他获得福特基金会奖学金,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攻读社会工作硕士学位。毕业回国,一群哥们儿开着车,齐刷刷去接他,然后“怂恿”他马上到联合国机构工作。
但司占杰最终还是选择回到原来的慈善组织,继续服务麻风病康复者,一个月拿两千多元的工资。
“人年轻的时候,应该在基层锻炼,随着年龄增长,你不可避免往上走,就很难接触基层了。”这是他的信条。
“我们都被一种强大的外力一直推着,这力量不知道哪里来的,它可能是父母的一句话,或者周围人的选择……相当大一部分人就这样一直往前走了,很少有人可以明白,自己真正想做的是什么;而明白了,还会真的去做的,就更少了。”司占杰说。
他承认,自己也不确定在所选择的道路前方,到底有什么。他只是希望鼓励田星——他所爱的人,尝试着听从内心的声音。
中国青年报 (陈倩儿)
点击随想
9201字,受版面所限,删减到现在的千余。文字的精简无损精神的丰饶。他们是很真实的个体,也不是对未来没有困惑,但是,面对他们听从内心召唤的勇气,我们,大多数人,惟有惭愧。
如果可以,你会做什么?不走寻常路的当然永远是少数,但是,如果我们时常不忘遥望云端,纵然是埋首尘寰,面对世事羁绊,或许可以少一点猥琐与纠结,多一点宽容与担当。
——余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