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记得新公公最早送我的花，是一种叫“红菩提”的小型多肉植物。当然，那时我并不知道它的名字，因为还只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小孩子。说是多肉植物但它并不是仙人掌或是仙人球，而是有着小灌木般的小枝干，上面长着粉红色的、圆嘟嘟的小叶子，叶子上还带着一层薄薄的白霜。整株植株，就像是一串微型葡萄，种在了一只粉红色的、只有酒盅大小的小瓷盆里。 

　　现在一般认为，粉红色是女孩的颜色，男孩的应该是蓝色。我觉得这说法没什么道理，但有时还在想，新公公为什么偏偏挑了一个粉红色的盆，给我这个小男孩呢？ 

　　后来悟到，他是为了让盆的颜色和植物协调吧。 

　　现在想来，新公公在挑选这株小植物送我时，也是动了一番心思的。首先，红菩提模样可爱，容易招小孩喜欢。小孩本身多动，多数对动物的喜爱，也超过了对植物的喜爱。其次，它又是一种不容易干死的多肉植物。

　　二 

　　新公公其实是我的舅公公，也就是说，他是我阿婆（苏州人对祖母的称呼）的弟弟。因“舅”与“旧”谐音，而他不喜欢被称为“旧公公”，所以坚持要我们称他为“新公公”。 

　　新公公身材瘦长，大概有一米八零多一点，这在出生于上世纪初的那一代老人中是很少的。当时他已年近六十，但走起路来还是步履轻健，腰板挺直。他跟我阿婆姐弟俩人感情很好。他不耐烦坐公交车，常常从他家所在的长沙路，一气走半个多小时到我家所在的西门路（现自忠路），来看我阿婆，常常臂弯里还夹着一盆花。 

　　新公公告诉我说他和阿婆在童年曾一起上小学，那时重男轻女，阿婆只是陪读性质的，结果带了弟弟一起逃学，坐在霞飞路（今淮海路）上救火会前的台阶上看热闹，最终被我家老太太（曾外祖母）一把擒住。老太太心疼儿子，只责打我阿婆一人，新公公也只能一起跪下求饶，说，“姆妈，饶了姐姐罢，以后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说起自己童年时的丑事，新公公哈哈大笑，似乎至今仍对坐在救火会台阶上看野眼的乐趣追念不已。像新公公这样跟一个小孩说话随便，完全把我当一个平等的人对待，把自己毫无榜样与教育意义的故事告诉我听的老人，可以说绝无仅有。

　　三 

　　新公公给我的这盆红菩提给我东放西放，记得曾把它放在天井的墙坎上晒过太阳，后来就不知所终。但它可爱的粉嘟嘟的模样，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 

　　女儿四五岁的时候，带她去了一趟钦州路的花市，也让她挑了几样多肉植物，其中就包括一株红菩提。但这株红菩提叶片的颜色是绿色的，只有叶端有一点紫红色。当然，之所以给女儿买这株红菩提，不仅因为它是很适合小孩的一种可爱植物，还因为新公公多年前送我的那株红菩提。这株红菩提被女儿放在窗台上，经过换盆、换土，种了好几年。

　　四 

　　后来我又去过花鸟市场多次，见到的红菩提也都是绿色，叶端带一点紫红，从来没见过有粉红色的。不禁怀疑，自己又没有记错，但在我头脑中所存的那张红菩提的“照片”里，它分明是粉红色的啊，那个盆也是粉红色的。 

　　后来，买到一本多肉类植物的图册，终于在里面看到一张图片，里面的红菩提，确实是粉红色的。这本书里称之为“虹之玉锦”，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这种植物的名字。后来又在其他书里，知道还有“红菩提”“耳坠草”等名。是一种景天科景天属植物，原产墨西哥，粉红色的是一种园艺品种，我后来看到的那种绿色的是原种。看来，新公公送我的那种红菩提还很难得啊！ 

　　明起刊登一组《清明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