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上昆,绍兴路9号,简陋出乎我想象。
精致的奢靡藏入残旧的墙体,每处风雅的设计在岁月的磨蚀中悄然淡出,冷清空旷的空间和体量呈现苍凉之美。止不住的歌吟回荡在落寞的旧物间隙,时光在变幻莫测的骚动中穿梭。戏文是精雅的、身法是繁复的,而美丽依旧是寂寞的。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
在楼梯上我见到了小生。土黄皮衣,白衬衣,粉色背心,乖张的发型,挺拔的身材,莲花般的面容,眼波灵动流转,让人见之忘俗。这让人想起那个缓缓展开纸扇、典雅多情的柳梦梅。
12岁进戏校,15岁就被确定小生的行当,练了6年发声,二十多岁时,每天起床听很响的电子音乐,三十多岁时,喜欢马友友、小野丽莎和巴赫,喝茶,写毛笔字,过清淡的生活。他的书桌上,始终有三本东西:《辞海》、剧本和读书笔记。
小生分为巾生、冠生、穷生、稚尾生,那是他在舞台上的角色扮演,也是生活中的生存方式。他曾以一种随时可能走失的状态游离于他的昆剧之外。舞台下稀稀落落的掌声和2小时酬劳只够吃一顿快餐足够使他尴尬。那时他经常走穴贴补生活。在国外唱片公司想重金签他而同时又接到了全本《牡丹亭》排练任务时,他决意抢收理想。终于,昆剧的美学格调让他学会从容,渐渐有了诗化的沉淀。
在他身上,你会发现古老昆曲与现代生活嫁接的某种和谐性。他的雅集,舞美和音效有时简单到只有一个色影的调子,却能吸引台下男女将情怀全集中到戏中人的情绪中,明知是在演戏,却置身其中不能自拔,关于命运和爱情的感受会自动跑冒,合着优雅的唱腔和瑰丽的辞藻穿越前世今生,微妙如游丝。最终,他们因为一个剧目、一出戏,甚至一个人而爱上了一个剧种。
前些日子,带着质疑去看他制作的水磨新调。400年的曲子配合着梦幻前卫的聆听方式,深情、风雅、苍凉气质纤毫毕现,与人们的幻化之美在想象中共同完成延伸。落幕后喟叹:每个人都会幻想自己有璀璨之时,可多数人从未璀璨就已近迟暮。也许他还没意识到,他在最风华正茂时选择了忍受无涯的孤独,这也许就是爱情。他与昆剧分明是一种爱情的关系。
有一次戏问他,有没有与搭档产生过美妙情愫?他摇头。从小学的是从技术层面上如何表达爱意,太多的技术占据在脑海,然后才会去想象面前这个女子是你爱的人,从情感上虚拟投入。
昆剧也许根本不需要懂,她只是生命中的一种可能性,却能给奔忙之人提供暂时安静、安定和优雅的“栖心”之所,宛如唱词中所写: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