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村口时,蔡大虫老远望见路灯下有什么东西蠕动着,跑近一看,原来是个满脸胡子的中年男人。大兄弟,哪儿伤了?
男人的左小腿骨折了,右手紧紧拽着一蛇皮袋东西,他仿佛见到了神灵,求求你,大姐,找辆车帮我送到上河村。
上河村离这儿可有十里路呢,我还是先背你去我家养伤吧。
不,不,再晚就来不及了。男人似乎很痛苦。
这种鬼天气,我上哪儿给你弄车去啊?蔡大虫语气瞬间又缓和,就算有也没人敢跑这趟。
那我该咋办呢?男人死命扯着头发。
蔡大虫实在不愿多呆,可一见男人近乎绝望的眼神,恻隐之心又起,好了,你等着。她脱下雨衣往男人单薄的身躯上一盖,就朝村里跑去了。
在希望与绝望,绝望与希望的交集中,男人熬得度秒如日。前方隐隐约约,蔡大虫推着一辆板车跑来,抱着男人和那袋东西上了车,她抹去流淌在脸上的雪水,这才想起问男人急着去上河村干啥。男人鼻子一酸,哀伤涌上心头。蔡大虫看出来了,连忙转移话题,那你是做啥的?
男人叹了口气说,他在县城的建筑工地挑砖头。蔡大虫哦了一声,就不再问了,在城里讨生活不一定就比在农村容易。蔡大虫的力气比男人还大,板车在五寸厚的雪地上推得很稳,车辙、脚印,一点儿都不杂乱。男人怯怯地说,大姐,能不能再快点?
姑奶奶推着你,你还想咋样?蔡大虫差点脱口叫出,忍不住又问,你那么赶到底做啥去?
我女儿的生日马上快到了,凌晨一点十三分。
一定要这个时候,迟会儿不行?蔡大虫做梦也没想到竟是为了这事。
我和老婆都答应过女儿,会让她过个很准时的生日,我们不想让女儿失望。
蔡大虫冷哼一声,说,那蛇皮袋里又是啥?
一只猪头和一只鸡,是我……我在庙里偷的,这脚也是被庙祝老头打伤的。男人说他还保证过,以后女儿每年生日都会有肉和鸡的。
敢偷庙里的贡品,胆子可不小。蔡大虫一抖嗓门,把男人吓了一大跳。
前年女儿生了大病,我欠下很多债,昨天刚拿到整年的工钱,就全被两个债主要走了。我见老婆愁得直爆眼泪,才想到去偷贡品。男人很虔诚地对着夜空说,有报应请落在我身上,我女儿可一点错都没有啊。蔡大虫一笑,只是你们这样会宠坏孩子的。
没有,她一直都很乖很孝顺的,宁可自己少吃一口饭,也要留着给我们。
蔡大虫心头一阵热烘,想起了自己的老爹。那年老爹说到了年底,卖了鸡羊就给自己买花布做新衣裳。不料,一天晚上村里来了几只野狼,把所有的鸡羊都叼走了。老爹不忍心见自己失望,冰天雪地跪在布庄门口,求老板赊三尺花布。二十多年过去了,那情那景仍然历历在目。不知不觉间,蔡大虫已经加快了脚步。
终于到了男人家,一间砖瓦房很小很简陋。蔡大虫一看表,哈,一点十分,总算没错过。
女人和儿子都哭叫着跑出来,你上哪去了,可急死我和娃了。
爸爸,你的腿怎么了?
男人像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摸摸儿子的小脑袋,把蛇皮袋递到女人面前,快,快给女儿拿去。女人难掩内心激动,颤抖着接过就往屋里跑。
蔡大虫的呼吸渐渐顺畅了,一直不见他们女儿出来,以为她病得下不了床,就跟进去看她。蔡大虫前脚刚迈进屋子,立时惊呆了,只见一张半尺长宽的黑白照供在香烛前,女人正把猪头和鸡摆上。豆大的泪珠从蔡大虫的眼眶滚出,在脸上,和雪水、汗水交融在一起。
蔡大虫从腰上解下绑得很结实的一个大绿塑料袋,里面是一刀鲜猪肉,说,大妹子,猪头和鸡都不知是啥时候的,把这刀肉新鲜煮了,让你女儿和我们都好好吃上一顿。
看着小男孩喝着鲜美的肉汁汤,夫妇俩大口吃着白切肉,蔡大虫心里美得直叫好。她干屠宰这一人间行,平时没少吃肉,真情可从没像这回吃得那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