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检查队员被发动起来了　

　　学习班上，佟队长传达了上级领导在大会上作报告的内容：“……运动重点是打击‘五毒’俱全的资本家，打退资产阶级的猖狂进攻……分化瓦解资本家，团结多数，孤立少数罪大恶极的反动资本家，才能最后取得运动的彻底胜利。”会场肃静，他的话掷地有声：“对那些‘五毒’资本家，就是要搞臭他们，决不心慈手软！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祖堃一声不吭，肚子里却在盘算：“五毒”娘舅肯定不会，可再怎么说，他也是资本家呀！这么一想，隐约感到自己被领导挑中，很可能与他这个“外甥皇帝”的身份有关。后来，悄悄打听下来，行业“五反”学习班内像他那样与资本家有亲缘关系的人，居然还不少。为了提高这些人的阶级觉悟，佟队长还一次次组织主题学习会，揭露不法资本家的劣迹和罪行。这一切触目惊心，引发社会公愤。佟队长说：“这次资产阶级的猖狂进攻，就是他们反动性的一种集中表现，暴露了资产阶级唯利是图、损人利己、投机取巧的本质。”还扫了大家一眼，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在这大是大非面前，你们可要站稳阶级立场，不要有任何的情面观念和糊涂思想啊！希望你们有切实的立功表现，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 

　　药厂司炉工高阿贵挥着拳说：“……现在工人翻身了，当家做了主人，过上幸福生活。我们腰杆子硬，怕什么？如果老板想打击报复、开除我们，绝没有好下场！”佟队长高度赞扬高阿贵同志这种与资本家亲眷作斗争的立场态度，还说高阿贵敢于站出来，你们为什么不敢？有什么抹不开的面子？”祖堃只感到浑身燥热，不敢吱声。 

　　很快，检查队员就被发动起来了，队员们争着表决心、作保证。根据掌握的情况，检查队首先将行业的各爿厂家，按不同的等级进行排队归类。有人心急，棍打一大片，把老板都当成了“大老虎”，佟队长强调要按政策办事，不能胡来。照分块划分，席秉逊的崇信药厂在甲组，属于祖堃检查的范围。祖堃对娘舅知根知底，知道他苦出身，辛苦创业，最后发家成了大老板。坚信娘舅决不会跟“五毒”沾边，因为席家规矩大，光“席氏家训”自己亲耳就不知听了多少遍，口传身教，平素最痛恨的就是缺少诚信、没有心肝、见利忘义了。但尽管如此，为了避嫌，在队里汇报有关席秉逊的问题时，祖堃尽量不参加、不发言。平时，尽量少跟娘舅家搭界，途中遇见时也不打招呼。

　　这天正好是礼拜天，见闹钟上时间早过了，娇鹂还在酣睡。祖堃忙推醒她，催促赶紧到七层楼去，可娇鹂嘟哝了声“要我热面孔贴冷屁股，我就不情愿”，翻个身照样大睡。祖堃提醒她别一时冲动，后悔来不及，娇鹂回答：“我想好了。我又不是贱骨头——太看不起人了！”祖堃转念一想，现在正是打“老虎”敏感期，索性避一避也好，便顺风扯蓬地说：“好吧，娘舅家不去也就不去了，但你必须答应我……”没想到丈夫这么爽快就同意了，娇鹂十分感动，嗫嚅着说：“你真好！只要不去七层楼，你要什么我都肯的。”祖堃说：“从今以后我们自己好好过，你要争气一点，一定覅让人家看笑话。”娇鹂使劲点点头，说：“放心，我肯定不会给你丢脸的……” 

　　从此以后，娇鹂就不去七层楼了。祖堃能躲娘舅尽量躲，实在躲不过就装糊涂。偏偏有一次秉逊喊住他，问起娇鹂辞工的事，看上去娇鹂受冤枉这件事让他很歉疚，非要弥补一下才安心。秉逊好不容易才说了卑微的请求：希望娇鹂能照样去做事，这等于是在求外甥了。祖堃不忍拒绝，可娇鹂已说定的事没法反悔，只能再装装戆。见没回应，秉逊便加了一个筹码：往日外甥借住小房间，每月要向娘舅交付七个半折实单位的房租，这笔房租现在不用缴了。祖堃听了暗想：“现在正是风头上，覅吃了‘糖衣炮弹’，自己往棺材里睡！要是被人家一举报，到时候是跳进黄浦江里也洗不清了！”于是，一口拒绝。秉逊见外甥这样不给面子，不由倒抽冷气，忿忿然说：“好！这个娇鹂！我现在请不动她了！可有话在先，以后再要到娘舅家来，我就当她贼骨头——打出去！”

　　近来，秉逊只要翻开报纸，几乎每天都有×省×市不法资本家被捕被判的消息，每版都是揭发声讨不法资本家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