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如晤”，大多数人或许第一时间想起的是林觉民和《与妻书》，即将慷概赴死的男子在给妻子的诀别书上写下这四个字，便“泪珠和笔墨齐下”。而《卿卿如晤》(华师大出版社出版)也是英国文学家C.S.路易斯在妻子乔伊去世后，在那些“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午夜”里写下的手记。

　　与路易斯的那些煌煌巨作相比，比如文学史著作《牛津英国文学史·16世纪卷》，或是令他享誉世界的奇幻巨作《太空》三部曲和《纳尼亚传奇》七部曲，或是散文集《四种爱》和《返璞归真》等，薄薄的《卿卿如晤》显然不够厚重，然而只要读过，很难不被这其中丰沛的情感和理性的思辨打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本小书为文学大师的人生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悼亡之作，伤痛在所难免，然而这部由“最伟大的牛津人”路易斯陆陆续续写下的随笔却远不止这么简单。如果对他和乔伊的故事稍有了解，你会知道，这段与众不同的婚姻从一开始就直面死亡。

　　1952年，路易斯初遇美国女作家乔伊·达维曼，54岁的他是享誉欧洲的文学家和学者，未婚，长期生活在象牙塔中；她37岁，在痛苦的婚姻里挣扎。他为她解决生活中的种种难题，甚至在乔伊离婚后，为了替她保住居住权而与之结婚。但在他看来，这只是第“四种爱”。婚后半年，乔伊被查出患上骨癌，路易斯才惊觉爱情和死神一同降临，“多年以前，我写关于中古爱情诗的文章，形容那种奇特、几乎不真实、像宗教一般的爱情，心里糊涂的只当那纯粹是一种文学上的虚构；现在我才知道真有其事……”

　　1957年，他们在医院里举行婚礼，躺在病床上的她因为化疗而面目不堪，他坐在床沿，两人共同诵读被世人读过千万遍的结婚誓言。

　　在以日计数的婚后生活里，他们讨论信仰，切磋写作与学术，还两次出门远游——这被医生视为神迹，乔伊的病情日渐好转，竟至行动自如。1960年，乔伊死于癌症复发，去世前她对他说“是你让我如此幸福”。如同饮下一杯高度浓缩的醇酒，路易斯以数倍于常人的速度品尝爱情的甜美和苦涩，见证神迹的发生与破灭。妻子去世后的两个月里，哀恸不已的他在几本练习簿上将内心的伤痛与省思化作文字，这就是《卿卿如晤》。

　　与大多数悼亡文字不同，《卿卿如晤》是一部纯净、诚实而奇特的作品，这些被情感、理智与信心所支配的手记，核心问题不是关于爱情，而是信仰。路易斯并未停留在对乔伊生平的记录和追思中，他坦诚地记录心迹，直面痛苦，剖析这痛苦的来源，他质疑信仰，又在反复的思辨后与自己和解，与神和解。

　　一开始当然是哀痛，任何劝慰都无济于事，然而他很快剖析了这种悲伤：“如果任这种情绪泛滥下去，不消片刻，我所哭泣哀悼的，便不再是一个真实的女人，而是一具虚设的木偶。”而后是对信仰的呼告，以及怀疑——神在哪里？

　　随着哀痛渐渐退去，他重新审视失丧之痛，发现这只不过是纸片搭起的房子，他终于体悟：“当你的心灵深处只剩下了呼求之声时，神无法搭救你，就像落水的人，狂抓一通，别人怎么帮他？可能正是你自己反反复复的嘶声喊叫，让你听不见你想听见的声音。”“他比从前更怀念她了，因为他慢慢有了平常心。”

　　当他写下，“丧偶并非婚姻之爱的中断，而是婚姻诸多阶段之一，就像蜜月一样。我们需要的是在此阶段也好好地、坚定地生活下去。”最终目送着她“回眸一笑，转身归向那永恒的源泉”。一个全新的路易斯破茧而出。

　　掩卷细思，若是如传说所言，往生之人可以看见生者，乔伊也必定会为走出哀痛、重获信仰的丈夫而骄傲。因为在这备受煎熬的过程中，路易斯意识到信仰如同纸房子，不堪一击——苦难来临时，他才恍然大悟，并通过自我剖析对信仰有了更深的理解。

　　纸房子塌了，还可以重建。对于经历过离丧之痛的人来说，或许就是这本小书带来的最深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