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只怪肚皮不争气
老杨妻姓陈名根娣,她和陈招娣是亲姊妹。爹娘已故,二老生前有个共同迫切的愿望,生个男孩,继承陈氏门头的香火,哪料第一胎来个女娃,取名“根娣(跟弟)”,第二胎又来个女娃,取名“招娣(招弟)”,跟“弟”没跟来,招“弟”没招着,陈氏夫妇没等到第三胎降生,患了不治之症,相继抱憾离开人世。姊妹俩相依为命,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后来经邻人撮合,姐姐嫁给老实巴交的老杨。陈根娣嫁夫后,为母亲争了一口气,接连生出三个男孩,似乎弥补了二老的遗憾,可惜不姓陈。
妹妹陈招娣小她三岁,跟随姐姐到了杨家,老杨性格随和,为人敦厚,一个锅里抹勺子,视小姨子为亲妹。几年后,姐姐做主,为妹妹谈婚论嫁,不攀高门,不贪富贵,陈根娣偏偏选中同村的甘打雷。甘打雷虽无田地家产,却有一身蛮劲,到哪儿都能混口饭吃,妹妹身体瘦弱,气单力薄,嫁给这个可依靠的汉子,不愁饿肚子。主意拿定,陈根娣开诚布公,免掉妆奁、彩礼,只提出一个条件:“婚后过日子,难免拌嘴,只许动口,不许动手。”
甘打雷自小是个孤儿,艰难的岁月造就他能吃苦耐劳,壮实的身子骨藏着使不完的力气,农忙时,到有田地人家打短工,农闲时,进县城做帮工,由于干活卖力,雇主十分愿意接纳他,一年到头倒也闲不着,至于成婚的事,有这个念头,但不敢多想,谁家姑娘愿跟短工守一辈子穷啊!哪知天上竟然会掉馅饼,无巧不巧地落在他嘴里。他听了陈根娣提出的条件,朦朦胧胧像在梦中,以至怀疑自己的耳朵,问道:“大姐,你说的啥,我没听清。”
陈根娣重复了一遍,甘打雷仍不敢相信:“不是开玩笑吧?”“没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这回,甘打雷听得真切,点头好似鸡啄米,说:“保证一辈子不打她,我若弹她半个手指头,就不是人养的!”移位合铺,“裸婚”成家,杨根娣成全了这对姻缘。
老杨夫妇来到上海谋生,在棚户区有了安身之处,首先想到的是妹妹和妹婿,捎信去要他们来上海。陈根娣眼光怪准,甘打雷到了上海没几天,凭着这副身架,干上了别人不愿意干的清洁工——倒马桶,有了固定的收入,且月有结余,夫妻俩小日子过得顺当,唯有一件事不遂心,结婚二十多年,老婆不生孩子,年龄不饶人啊!丈夫越急,妻子越愧,生男育女是女人义不容辞的事情,生不出,算什么女人?!甘打雷指责的那句话,“母鸡趴窝不下蛋”,她听了,哑口无言,剌心哪!趴了这多年的窝,连个蛋壳都未见着,还有什么话可对答哩!她暗自责备,自己的肚皮太不争气,十分仰慕姐姐,接二连三地生男孩,哪怕像妈妈那样,生个女娃也算得上半个女人……陈根娣没少操心,姊妹俩瞒着甘打雷,到真如寺拜过佛,求过签;去城隍庙算过命,卜过卦,就是不灵验;也曾用过偏方就过医,药吃了,钱花了,仍然不见效,肚皮就是挺不起来。
陈招娣坐在姐姐的床沿,双眼红肿,愣愣地望着窗外西斜的夕阳……陈根娣递过热毛巾:“瞧你,眼肿得像桃子似的,快揩一把。”妹妹接过,捂在脸上,拭去泪痕,姐姐挨肩坐下,二人拉起知心话。
“朝后别跟打雷斗嘴呐!”“由着他?”陈招娣说,“省吃俭用抠下的钱,他可不疼惜。”
“那就别省、别俭,该吃的吃,该用的用,别亏待自己。”“我没亏待自己,可老天亏待我,我前世作了什么孽,害得甘家绝后。”
“瞧你说的……这不是急的事,你还年轻……”“三十好几岁了,年轻个啥!你在这年纪都生过三个孩子哪。”“开了怀,想挡也挡不住。你呀,再耐着性子等一阵。”
“姐!听说浜南(棚户区人对苏州河以南市中心的概称)大医院的医生有本事,我不死心,想去瞧瞧。”
“唔……姐陪你去。”陈根娣说,“不过,大医院的费用挺高。”“可不是嘛!我积攒下的一些钱,全被死鬼翻去输光了。”
“再攒,攒下来,放在我这儿,他再能也翻不去。到时候,不够数,姐给你添上。只要能生个小把戏(江北人对小孩的称呼),封住他的嘴,花多少钱也值得。”
“你家嘴多,怎能花你的钱。”
“瞧你说的……自打大珠拉上黄包车,这两年,我手头宽松多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