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年前,我还在母校复旦工作时,曾写了一本书,书中写的就是我们复旦的老师们,名曰《太阳下最光辉的职业》,后来,此书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我已离开母校二十五年了。不久前,我的恩师陆士清老师送给我一本书《复旦名师剪影》。捧读这本近七百页的书,见到复旦大学的一位位大师、名师。书中写了名师们在大学的故事,如此书“序言”中所述:“有故事的大学才有魅力”,阅读此书,体会了复旦的魅力。读着“剪影”,重新回想“太阳下最光辉的职业”这一当年对老师职业的颂评,真是感慨万千。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曾在复旦大学校长办公室任职,有机会接触了苏步青名誉校长、谢希德校长、谷超豪副校长、华中一副校长等复旦名师们。他们身上的气场曾深深影响着我们每一个在他们身边工作的人。今天再读“剪影”,看到苏老为一名学生而写辞职书,为保护这名学生,而亲自到法院,在保释书上按手印,对学生之爱,撼天地,泣鬼神。什么叫大师,有这种气概的老师才叫大师。谢希德教授在上世纪最后一个,也是她生命最后一个教师节晚会上,回答主持人问她当年是什么力量,促使自己冲破重重阻扰回祖国这一问题时,她一字一顿地说:“我、爱、中、国。”新中国第一任女大学校长的这一回答,感动了在场所有的人,也感动了今天捧读这本书的我。想起当年,她以校长的名义,每晚九时准时给担任校长办公室主任的我一个电话。她向我询问第二天要她出席或处理的学校事务;其第一句话中,总有这样四个字“打搅你了”。日复日,月复月,年复年,每天都有这四个字,现在,每想及此,心中总会荡漾起一种热,这,就是名师的风范。“剪影”一书中讲到的被美国人认为“第一个揭露原子弹秘密的人”卢鹤绂教授,在抗战战乱中,他把自己研究成果藏在大衣里,带回中国,以报效祖国,被誉为“大衣口袋里的报国热忱”。他为中国培养出了近90名核物理学家,其中许多人后来成为“两弹”元勋。
谈家桢先生在2005年为复旦百年校庆致海内外校友的一封信中说:“吾平生无追求,终生之计在于树人,希望我的学生以他们的学识服务于社会,贡献于人类。”在社会上,复旦毕业的杰出人材各领域都可见;学生成材日,不忘栽树人。树人,培养人材,做师长的首先必须要有学识。纵读全书,写在书中的复旦大学名师,无一不是学术大师。郭绍虞先生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写的《中国文学批评史》,长期作为大学教材,被朱自清先生评为“开创之作”。顾翼东先生,则是中国近代无机化学的创始人,中国稀有元素化学的开拓者,中国钨化学的奠基人。严北溟先生编撰了中国最早的《哲学大辞典》和《中国哲学史卷》。谭其骧先生,中国历史地理学的开拓者,为国家大业作出了杰出贡献。吴浩清教授开拓了中国电化学学科。蔡祖泉先生,以他的发明,创造了奇迹,结束了中国街头照明的白炽灯时代。郑绍濂先生,开拓和引领了中国现代的管理教育……这一系列的“开拓”“引领”“奠基”“里程碑”“独树一帜”,都是大师所为。
捧读“剪影”,我在悟解“名师”和“大师”的内涵。我感动于两个理科教授的故事。一是核物理教授卢鹤绂先生竟然有京剧表演的本领,不用准备,可以即兴演出40多本谭派的京戏。而卢教授的感悟是:艺术能给人以创造力的培育与梦想的空间。另一个是诗人数学家谷超豪教授,他说:“在我的生活里,数学是和诗同样让我喜欢的东西。诗可以用简单的语言表达复杂的内容,用具体的语言表现深刻的感情和志向。数学也是这样,1除以3,可以一直除下去,永远除不完,结果用一个无限循环小数表示出来,给人无穷的想象空间。”
大师的才智,他们广博的知识元素,以及他们梦想的空间,构成了他们大知的内涵。
读“剪影”,看到我所尊敬的中文系章培恒教授,在1953年,他将自己的西装变卖掉,以支持一位从朝鲜战场上归来在复旦读书的学生,这位经济上有困难的学生得到章培恒先生的帮助,终于可以回家去探望妈妈了;在1959年,章培恒教授又将自己住的一间小房,让给一位学生的父亲来上海看病居住。春风送暖,义薄云天。这,就是知识分子的重义轻财之德。读“剪影”,读到郭绍虞先生在“九一八”东北沦陷后,将一个从东北家乡逃难北平而肺炎发烧的学生急送医院救治,后来又把这位学生接到家中疗养了几个月,为了学生,花费大量钱财;其仁爱之心,感人至极。这就是大师的大爱之心。
在“剪影”一书中,陆士清老师给他所写名师蔡祖泉教授一文起题为《一个发光的名字》,读了这本书,不由得不让人感慨:写在这本书中的大师们,一个个都是中华现代文明史上崇高伟岸,具有大德、大知、大爱的发光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