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淘到一本丰子恺儿童文学全集之《少年音乐故事》，甚是有趣。说起丰子恺先生，大家都不陌生，他是中国近代受人敬仰的画家，其散文在中国新文学史上也有较大的影响。而于我来说，一册薄薄的《近世西洋十大音乐家故事》是我爱乐初期十分重要的启蒙读物，因而丰子恺先生可算是我爱乐初期的第一位启蒙之师。那是上世纪80年代初，爱乐的基础条件十分薄弱，一日，学过小提琴的舅舅见我喜欢古典音乐，拿出了一本纸质泛黄页面卷边的《近世西洋十大音乐家故事》送给了我。由此熟悉了音乐之外的贝多芬、勃拉姆斯、舒曼等大音乐家，也知道了多才多艺的丰子恺。

　　回家之后，迫不及待地坐下来翻看《少年音乐故事》，全书一共收有19篇文章，全都是介绍音乐和乐理普及音乐知识的短文。例如：《晚餐的转调》介绍了调性调式；介绍“和弦”的《理法与情趣》；《律中夹钟》讲述的是中国音乐中的“调名”与西洋音乐中“调性”的关系等。既然本书是针对少儿的，丰先生都不是正襟危坐高高在上地讲课，而是把音乐知识融入到一个个的小故事中。比如《翡翠笛》讲述了扫墓途中，通过利用豌豆茎和蚕豆茎制作笛子的过程，介绍了“音阶的构成”。最精彩的是开篇的《独揽梅花扫腊雪》，形象地介绍了音阶的唱名。首先由孩子之眼描述了一幅画面：“一片雪地里长着一株老梅，梅树上开着同雪一样白的梅花，一个老翁扶着扫帚倚在树旁。”再由父亲之口介绍唱名的由来，是小时候先生教唱音阶，用“独、揽、梅、花、扫、腊、雪”七个字，配上孩子口中的图画，是那样地生动确切，绝对可以使人过目不忘永记终生。

　　丰先生对音乐的认识和理解深邃而又朴素。他在《告音乐初步者》一文从舒曼的《梦幻曲》，讲到曲中所表现的全是梦的情绪，听了一遍，犹如与舒曼同了一次梦。进而点出，任凭你是何等雄辩的演说家，任凭你是何等妙手的文学家，决不能在口上或纸上，把梦的感情表现得同舒曼的音乐一样详尽，因而提出“音乐是最善于表现感情的艺术”。再听听丰先生的高论：“听了抑扬顿挫的音乐，就能实际地知道作曲者的感情的状况。故音乐可说是‘感情界的言语’。吾人处世，赖有这感情界的言语，故各人得舒展其感情，露示其心灵，而互相理解，互相赏识。倘然没有了音乐，人类的生活将何等隔膜而枯燥！世间将何等荒凉而寂寞！”此论真可谓是欣赏音乐的精辟至极的“金玉良言”了！

　　丰先生深厚的中西文化学识和艺术修养让人敬佩，他如此优美优雅悠然地做着中西文化交流和普及启蒙的工作。之所以他的这本音乐册子能如此深入浅出形象生动，首先在于，真正的普及和启蒙需要施教者想方设法放下身段，以“大人写给小孩看”的角度出发，不自认不凡高高在上地讲授高头大章。其次需要普及者自身具有雄厚浩博的知识，才能化繁为简化难为易，达至“化”的境界。

　　另外，从《少年音乐故事》我们也可以看到，尽管西洋音乐已发展至相当的高度，老一辈文人在中西音乐文化交流中，凭着自身的素养和对本民族文化的自信，不仰视对方，而是用本土文化的精华拥抱对方。在交流中做到以我为主，互相交融互补互长。让我们这些后辈体会到：只有有底蕴才能有自信，只有自信才能与世界先进文化平等平和地交流，也才能真正做到洋为中用，而不是食古不化食洋不化，或妄自菲薄或崇洋媚外。

　　像丰先生这样的大师与“独揽梅花扫腊雪”之境界，可谓可遇不可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