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天据说上海遭到了六十年一遇的寒潮,以至于小区里几棵足可盈怀的铁树都一夜“白头”,巨大的枝叶迅速地枯萎发黄,迄今生死未卜。而现在虽然已经是阳历三月,但其余威犹在,即使是走在明亮的阳光下,也会让人缩手缩脚的,好在路边的玉兰花已经开放,偶尔随风飘过的一丝香气,多少给人带来了一点春意。
不过,今年真正让我感觉到春天来临的却不是那些白色的玉兰花,而是香椿。我是河南焦作人,记得小时候每到春天就会吃到新鲜的香椿。读初中时,我有个同学家在郊区,院子里种有好几棵香椿树,春天到来之时,我就骑自行车到他家,和他一起把镰刀绑在长长的竹竿上去割树枝上刚发出的嫩叶,然后带一些回来吃。可能是香椿本身就很香的缘故,因此并不需要很复杂的烹调,热的炒鸡蛋即可,凉拌则切碎加盐,再滴一两滴小磨香油就可生吃。特别是后者,目之红绿相间,嗅之馨香恬淡,入口则清新芬芳,让人回味悠长。
可遗憾的是,我考大学去了武汉读书,印象中在那里四年没吃过一次香椿,紧接着我又到南京读研究生,当地的饭店里倒是有卖香椿炒蛋的,偶尔吃吃,但却感觉味道一般,似乎总没有家乡的香椿香。可当时,也就这么一想就过去了。那时我还年轻,只有二十多岁,只想离家越远越好,并不觉得香椿不香有什么关系,就是不吃也行。
但是前几天,我忽然在微信的朋友圈里看到一个焦作老乡晒了一下自己在上海买的香椿,我很是吃惊。我真有点孤陋寡闻,虽然我在上海生活了这么多年,但还很少看到哪里有卖香椿的,更不要说吃了。刹那间,仿佛有一股香椿的香味从我的手机里飘了出来。就像普鲁斯特在《追忆逝水年华》里讲的,当他吃到泡在茶水里的小玛德兰点心时突然间勾起了对往事的无尽的回忆,我在想象的香椿的香味里也才忽然意识到,从读大学到现在,不经意间我已经离开故乡都快三十年了。
我突然很想吃香椿,以前我好像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想过。第二天下午,我就到家附近的几个小菜场转了转,可一连问了好几个摊主都说没有香椿卖。我想实在不行,只好让那个老乡给我买点了。可就在我几乎不抱希望地走进五角场的一家大超市想碰碰运气时,却发现这里居然有卖香椿的,我立即买了一盒。晚上,我做了个香椿炒蛋,为此还特地打开了去年去布达佩斯旅游时买的一瓶葡萄酒,但香椿虽香,却没有我之前想象的那么香。或许,就像所有的东西一样,在想象中总比现实的要更好。可无论如何,我骤然产生的思乡之情总算是得到了缓解。
也许是多少还有些意犹未尽,晚饭后我上网查了查有关故乡的香椿的信息,我这才发现,我们焦作的香椿竟然是天下名产,而且我那位初中同学所在的郊区就是这种名为“焦作红香椿”的产地,难怪我在外地飘荡了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吃到过可以和故乡的香椿口味相媲美的香椿了。而这或许就是故乡之所为故乡的持久的魅力,因为它总是有别的地方所没有的风物,这些风物又总是与我们的过往的生命相联系。南朝丘迟的名文《与陈伯之书》中有描写江南的“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佳句,据说就是这几句话让依附北魏的陈伯之因之动情而南归。可对我这个少小之时即从北方来到南方生活的人来说,现在看来,最让我动情的或许就是我们焦作的红香椿的香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