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再也见不到肉团子了
肉团子好像真的通灵性,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我在烧猫食的时候,它不像平时那么激动,十分平静地趴在我的脚下。就是在吃的时候,它也不像平时那么猴急,突然变得文气起来,细嚼慢咽,老是抬头看我。我觉得鼻子又开始酸了。
肉团子吃饱后,我抱着它,一路朝北。
刚下新闸桥,那边走过来两个高年级学生模样的,似乎是中午刚放学。我心里暗暗叫了声不好,想避开已经来不及了。不是冤家不碰头啊,我认出了其中一个是打老太婆弹的阿四头。
阿四头看到我抱着一只猫,眼珠子一转,说:“找了半天,原来我家的猫被这个大耳朵偷走了。”我听了觉得很奇怪。他旁边的那个家伙也没听懂,说:“怎么回事?好像你家不养猫啊。”阿四头说:“就是我家的猫。这只猫可是我八十六岁的老阿奶的命根子,都养了十多年了。快还给我。”说着朝旁边那家伙眨眨眼睛。旁边那家伙算是听懂了,笑着起哄,让我把猫还给阿四头。我说这只猫叫肉团子,是我从小养大的。你家丢的肯定是只路也走不动的老猫,和你八十六岁的老阿奶差不多老的老猫。肉团子还只有半岁多。阿四头说:“大耳朵嘴巴老,我们先把猫抢过来,再拖他到派出所去。”他们朝我围过来。我退后几步说:“去就去,又不是没有到派出所去过。我用弹皮弓打碎路灯的时候,就到派出所去过,还到居委会去过,我不怕的。”阿四头说:“哎呦,厉害的,进过派出所的嘛,比我厉害嘛。把猫还给我,我就放你走,否则不要怪我不客气了。”我说:“大欺小,盐水包。我阿爸是全上海最有名的小皮匠,有一千多只楦头,你们要是敢欺负我,我阿爸就带着一千多只鞋楦头来找你们算账。你们怕吧?”
阿四头知道讲话讲不过我,直接上来抢。我叫了一声:“人民警察来了!”他们慌了,回过头去看。我趁机转身就逃。那里全部是七高八低的弹硌路,我心急慌忙绊了一跤,还没来得及爬起来,阿四头已经追上来了。我放开肉团子,大叫:“肉团子快逃!”
肉团子没有逃,抖了抖身体,背一下子弓得很高,头紧贴在地上,胡子张开来,朝阿四头发出嘶嘶嘶的声音。肉团子发威了。肉团子发脾气了。肉团子脾气上来,身体好像一下子膨胀了三四倍,像只小老虎。阿四头和另一个家伙看到肉团子这副样子,有点吃不准,一时也不敢冲上来。我跳起来,袖口一卷,朝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手心对手心一搓,摆出一副横竖横打一架的姿态,瞪着阿四头。阿四头本来以为我人小好欺负,想不到碰到个拼命的,一面孔的尴尬。马路上的人看到一个小孩和一只猫,居然和两个大孩子对峙,都觉得十分有趣,哈哈大笑。
一个拉板车的家伙说:“打相打不是看模子大小的,看啥人敢拼命。这个大耳朵男小囡蛮勇敢的,不要看他人小,真的打起来,那两个大的不一定是他对手。”
我听了很得意,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见好就收,抱起肉团子赶快离开。我看到阿四头想转身走了,旁边的家伙也是缩头缩脑的样子,以为他们真的不是我的对手,便一头撞了过去,朝阿四头一拳接一拳乱打。肉团子在一边嘶嘶嘶地为我助威。旁边看热闹的人连声叫好。阿四头其实和我打架的心思一点也没有了,刚想走已经吃了我好几拳,只好勉强应战。我大概只占了五秒钟的上风,接下来就被阿四头一只划勾子摔倒在地上。阿四头趁势压在我身上。另一个家伙脱下衣服,蒙住肉团子,抱着肉团子先逃走了。我听见肉团子的闷叫声越来越远。我拼命地挣扎,想去救肉团子,但挣脱不开,只好朝阿四头吐口水,一口接一口吐。我的口水资源十分丰富。阿四头抹一把脸,朝我连打七八拳,打好就逃,一溜烟钻进弄堂不见了。拉板车的家伙似乎有点失望,说:“到底还是人太小,不经打。”说完拉着板车走了。我鼻青脸肿,号啕大哭。我再也见不到肉团子了。
小皮匠又要相亲了。小皮匠上一次相亲已经是好几年前了。那时我娘死了半年还不到。当时隔壁的宁波阿娘气得不得了,说老婆做死做活生病死了,男人做做样子嘛也要等个一年两年再寻女人,这死臭皮匠太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