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生命力顽强的人
陈村的内心有着一种不可遏制的温情,他总是以最为细腻的情感和最为动人的语言,给家人以温暖,给友人以帮助。1991年8月25日,陈村的女儿天天四岁生日,父亲在浦东的家中摆上月饼,插上蜡烛,在幸福温馨的烛光中,说起以前冬天寒冷却没有空调,弯腰在塑料浴罩里为女儿洗澡的情景。1997年的8月28日,陈村的儿子杨乐山水出生。儿子从小就兴趣广泛,看书、写诗、音乐、街舞,样样都会,十三岁就组建了自己的摇滚乐队。通达开明的父亲对活力四溢的儿子说:“你什么都去试一下吧。”
陈村玩电脑玩网络玩得精。从十几年前的榕树下网站,到这些年他在99读书论坛“农夫山庄”版块开设的“小众菜园”,都显示了一位当代作家,与社会与友人的紧密联系接触,以及作家内心的充盈自信。作为“小众菜园”的园主,陈村将这片园子耕耘打理得生机勃勃、硕果累累,在这个文艺沙龙里,作家、记者和民间写手踊跃登场“劳作”,各种思潮、各种趣闻在这里汇集,信息量很大,真是人气聚集,影响广泛。一位行动不便,有时还要拄双拐走路的作家,面对电脑,点击键盘,与四面八方进行海量信息交换,耳聪目明,机灵应对,这只有在网络时代才能做到。
2012年11月的一天,上海作协的饭厅,陈村递给我一支香烟,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像个小抽屉的银色微型烟缸,轻轻放在桌上。这真是上海好男人的讲究和周全。旁边有人说:“陈村,你的精神真好。”陈村用沪语答道:“勿能讲的。”意即好事要“捂”,说了就会“泄”。说此话时,陈村的眼神,还是那种一以贯之的坚定无比和聪颖灵活。我心想,这是一位多么冷静又充满果敢毅力的作家。门外有人在叫陈村,他要去一所院校讲课。我看着陈村微微左右摇晃着缓慢走去。陈村的背影,让人觉得他就是一艘愉快的航船,一年又一年,总是在生命的波浪中颠簸着,快乐前行。
接触残雪,认识残雪,由远而近。1987年夏,上海文艺出版社在教育会堂举办几位在大型文学期刊《小说界》和《小说界·长篇小说增刊》发表作品的作家文学研讨会。残雪到沪参加。我初次见到残雪,见她发言时,那响亮的湘语和从内心发出坚持走自己创作风格的坚定信心,给我留下很深印象。残雪说:“我是一个生命力十分顽强的人。”听人说,残雪三十岁开始写小说之前,做过铣工、装配工、车工,还当过赤脚医生,后来为了努力改变困顿的生活境遇,他们夫妻俩又开起了裁缝铺子,某一天,残雪在缝纫机旁踩着踩着就刷刷不停地写起了小说,从此开始了真正的文学之路。残雪是一个很能吃苦的人,说她愿意吃苦,盼望在吃苦中使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大。十一二岁时,小小年纪的残雪看到别人挑担子,竟是心生羡慕。她会拿家里的煤折子去买煤,体重才五十多斤的她,用两竹箩筐挑了五十斤蜂窝煤回家。我心想:真是一个坚强的湖南妹子。
这第二次见到残雪,是在1996年12月冬天的中国作协第五次代表大会。散会的那天,京西宾馆的门庭里,残雪的身边是一只拖轮箱,她对一位年轻作家说:“要吃苦,耐得十年苦,赢得芳香来。就看你十年之后的收获了。”这显出她的远见和眼光,熟知人才成长规律,行事从容淡定。
残雪当是属于新时期文学蓬勃发展进程中的一位“另类”“怪异”的女作家。自从她于1985年发表《山上的小屋》引起作家和评论家的惊讶之后,她所发表的数十篇小说,其内容描写几乎都是清一色的精神变态者。她笔下的人物,都是一些“总想给自己一个明确的规定”而不能,于是徒劳无功挣扎一辈子的人。残雪小说所展示的这个世界,看起来既古怪又荒诞,但又是荒诞的社会现实所造就的反常的人,都是对于这个社会现实所作出的夸张、变态的反映。文学评论家李子云如此精准评价残雪作品:“这些精神异常的人,对于正常的自然现象,那明亮的太阳、花的香气、果实的成熟……反而感到不能容忍。小说的叙述者,不是站在正常人的立场来描写这些精神异常者的心理状态和行为,叙事者与小说主人公的立场合一,叙述者本身就站在精神异常者的立场来叙述这些不正常的感受和心理反应,这就更是加强了那种神秘乖张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