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年届九旬的吴钧陶老人交往,大概已有二十年了。每次见面,都让我感受到,老人的一颗宽厚仁慈之心。
以最近的一件小事来说,他的保姆宁阿姨,因家乡安徽采茶较多,无法及时销出。吴老师听说后,明知自己没有助销渠道,却两斤三斤地自掏腰包购买,除留一些自用或招待来客,大多分赠亲朋好友。更不用说,他尽自己所能,帮助文朋诗友,完成各自的事业。那年出版社打算组织十来位翻译家翻译米切尔的《乱世佳人》,可是找不到原著,吴老师闻悉,把珍藏几十年的原版书奉献出来,为加快翻译进度,不得不将好端端的原书拆散,给译家分头翻译(那时没有复印机)。别人见之,很感可惜,吴老师却以此为乐。顺便提一下,吴老师是著名藏书家,曾获上海首届十大藏书家荣誉。上世纪九十年代,报上号召捐建希望小学,吴老师觉得家中藏书还值几个钱,愿意捐出冰心等旧版文学书,期望以拍卖所得去帮助建个“帐篷小学”。闻听孙大雨的专著因印数不足而无法出版,他更是古道热肠,在报上撰文大声疾呼。
他的同辈,他的后进,都愿意与他交往。我常常听他谈起这些人与事,就“敲边鼓”希望他花些时间写下来。这样,我就见证了他写屠岸、写王智量、写钱春琦等文的刊发过程。别家写人物,由一点小事衍化成一篇大文章。而吴老师写人物专稿,花费的时间和精力,不亚于写一部人物传记。他是有剪裁、有节制地浓缩了传主的主要精神与经历。比如他写老友钱春琦先生,不但与传主聊了很多次,还几乎翻阅了传主的所有著译,又把需了解的问题一一写信告知传主,在得到或修正或确认后,他才放心地投入写作。一稿二稿三稿,一遍遍修改直到定稿,可谓精准扎实,精练丰满。
吴老师在翻译之余,还写下了为数不少的涉及翻译的长文短制。这些文章,有一定的专业性,又不为读者所容易读到。其实,这里有外国作家的轶事,有外国文学的基本知识,也有吴老师的翻译艰辛和理念。如今,我把吴老师写人物与谈译事的文章编为一集出版,正是读者所盼望和期待的。
吴老师是翻译家,三十年前他从译文出版社退休。他翻译的狄更斯《圣诞欢歌》、史蒂文生《错箱记》、罗卡尔《爱丽丝奇境历险记》等,几十年来一版再版,成为经典名著加上名家名译。他还把中文译成英文,如《鲁迅诗歌选译》《杜甫诗新译》等。吴老师是诗人,系中国作协和上海作协的诗歌会员。五十年代因诗罹祸,戴上“右派”帽子。新时期后,先后有《剪影》《幻影》《吴钧陶短诗选》等多种诗集问世。
但是,吴老师最早写作的体裁,却是写人物的文学传记。而第一部专稿,是上世纪四十年代后期的自传体纪实作品《药渣》。可惜,这部十多万字的处女作,当年因故未能付梓出版。1952年至1953年,他在太平洋出版社连续编写出版了三种人物传记小册子,即《高玉宝传》《马特洛索夫传》《卓娅传》。他在文学翻译和诗歌创作外的文字,是最不为人知的。所以说,《云影》是他在国内第一部正式出版的文集。我很珍惜为吴老师编选此书的难得机会。这是他对我的信任,在我眼中,更视为重于泰山的责任。
吴老师读初中时卧床六年,患的是骨结核病。但凭着坚韧的毅力,他自学创作与翻译,做到了“妙手著文章”。而他的“铁肩担道义”,更令我折服。他以病弱之躯,担起了超乎寻常的社会道义,他有乐善好施的仁慈,有心系民众的大爱。借《云影》的出版,以及这篇短短的编后记,以表达我对老一代知识分子这种难能可贵的精神之敬意。
(本文为《云影》编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