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咔擦的年轻
回老家看父母天经地义,父母已过耄耋之年,看一次就少一次。
家东靠河滩的姆妈比我双亲的岁数还要老,饭后溜达,有意来到了姆妈那里。姆妈靠墙斜躺在靠椅上,腿上焐着一摊被褥,见了我,眯着眼,问,是明昌哇?我说是,后蹲下问姆妈身体可好?好!姆妈半睁着眼说,老了,其他都好。姆妈是老了,就像一段枯萎的杨树根桩似的,褐色般的脸孔布满了皱褶。她说幸好还能吃下一大碗米饭,全靠饭撑着。
我记得,十多年前的姆妈就已经是这个模样了,那时去看她,她对我说,什么都不想了,就等阎王来收留她。十多年后,姆妈还坐在墙边,阎王忘记找她了。她还是十多年前的样子。人啊,说不得老,一说老就老,年轻的时间总是如花似玉,又总是转瞬即逝,眼睛一闭一睁里,人就突然老了。等你步履蹒跚、老眼昏花、耳背耳聋时,时间却突然走慢了脚步。时间与母亲裁剪用的剪刀一模一样,一声咔嚓,你的童年就过去了,咔嚓一声,你的少年就过去了,再咔擦一下,你的青年也过去了,到最后,咔擦声越来越急,咔嚓到人生岁月的尾巴了,刀锋就钝下来了,钝得割不破皮筋了。比如到了六十岁,这咔擦声就没有力气和声音了,那时起你的老去反而会很慢很慢了。
还留存的规矩
饭吃好后十分钟,家里会陆陆续续地来许多的人,这成了定规。
这些人岁数和我父母差不多,我不知道如何称呼他们,所以见了就叫伯伯大姨,或者爷叔阿娘。来人必应和,而且一律叫我弟弟或呼我名字的,好像我是他们的子女似的。这种称呼,让人感觉大家都是百年的老亲戚。
称呼过后,他们先要问今天吃的什么菜,说完还要用鼻子嗅嗅闻闻,再夸奖几句,有时还要提个新潮烧法的建议。说完有的人就会呼呼地闯进灶间,端一只长凳出来,往地上用力一放就坐定了;有的人还问我父亲,说茶叶放在哪里,父亲告诉了以后,他们自个儿取茶泡饮去了,一会儿就会端出几碗茶来,其中一碗是给我父亲的。茶水不分你我的。
其实当年什么都是不分你我的。当年有人家造房了,或者有喜事了,需要八仙桌、长凳、碗筷,你在家不在家,他们都自个儿来取的。房造好,喜事办好,你也别盼望他们来还,他们还忙着事呢。所以你自个儿去取最好,似乎没有有借有还的规矩,你家的东西也是他家的东西,他家的东西也是你家的东西,所以吃饭发现少了一口蘸菜的酱油,你去向人家要了,你别去还给人家,还了反而遭说闲话的,这也是规矩,这个规矩至今还稳稳地保留着。
新栽种的艾草
去老家,一定到场地里看母亲种植的菜园。菜园是个蔬菜的世界,也是草花的世界,也是母亲的欢愉世界。
无论我什么时候去,也无论我站在哪个地方,总能看见一摊的绿意,一滩的锦簇,也会闻到一股清新的气息。我知道:那是艾草与多种植物混杂一起后散发的气味,但艾草之味极为明显。今年,母亲种了新的艾草,感觉就不一样。前几年闻到的艾草味道比较淡雅,所以必须低头碰鼻;这次浓了,立在离艾草的几米外均可闻到那股气味。问母亲,母亲说,今年种的另一只的艾草,过去的艾草叫青蓬头,现在的艾草叫梅蓬头,梅蓬头好重,但药力超过青蓬头好几倍。我去草边口仔细看了一下,发现梅蓬头的叶面不尖角,成椭圆,叶面比较宽,叶面上多了许多的茸毛,密密的、细细的,灰中带青;看茎,发现那些茎,像涂有了一层浅淡的石灰似的,白乎乎的。草根无一弯曲,根一律向上,枝干旁逸斜出,托举着圆润的叶片。叶片晒着阳光,在光影里散发着浓浓的味道。
那是本真的原始的淡淡的草香性味,这味城市里是没有的,我的家里也没有。这是老家拥有的空气,独一无二,不呛鼻,闻了,可以喉咙清爽,眼目清凉,神情也愉悦。这是母亲给子女准备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