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937之夏,“东窗事发”
1937年的夏天,蔺佩瑶给家里带信说,假期里她要随学校的话剧团到成都华西大学交流演出,然后要去川西一带搞社会调查,宣传抗战,再去登峨眉山,回来应该是8月中旬了。她让家里给她带些钱和换洗衣服来,她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回家了,理由是功课紧、要考试。对一个热恋中的女孩子来说,心所托处即是家。何况她本来就不喜欢那个被继母日益掌控了的家。
刘海这年高三毕业,刚刚参加完联考,他报考的大学是重庆大学和杭州笕桥的中央航空学校。他其实更愿意被中央航校录取,但蔺佩瑶说杭州恁个远,不同意他去。
刘海也要去成都,理由当然是南渝中学足球队要和成都几所大中学校的球队比赛,然后他要会会那些流亡到成都的东北老乡。这是一场计划得滴水不漏的热恋之旅,是两只关在笼子里倾心相恋的鸟儿终于可以放飞炽热情感的浪漫行程。
“海,我晚上得回家去一趟。我爸带信来说要问我一些事情。”蔺佩瑶背靠一棵黄葛树,而刘海手上抓着一本书,靠在另一棵树下。“会有什么事吗?”刘海显得有些紧张。“不会。”蔺佩瑶满不在乎地说,“可能是这次跟家里要的钱多了一些,又要出远门,我爸就要多啰嗦几句。等会儿车就来接我了。”
刘海眼里有几丝忧虑。“明天我们说好要去爬缙云山的,你参加吗?”“当然,明天一早就让他们送我回学校。你们十点出发?”“嗯。十点,我们在校门口集合。”刘海有些紧张地看了看同学们那边,“有老师过来了,我们走开吧。”蔺佩瑶的心里盛满了柔情,目送着她的海哥哥的背影在斑驳的树影中渐行渐远。
蔺佩瑶回到江北的家时天还没黑,虽然已是夏天,但她感觉一进大门就有一股寒气袭来。如果那时蔺佩瑶多长几个心眼,多留心一些细节,那么她会转身就跑,永远逃离这个魔窟一样的家,或许还有可能改变自己今后的命运。但一个17岁的少女哪里会像诸葛亮那样洞察细微、神机妙算?
当蔺孝廉来到女儿的房间时,她已差不多快吃完了。父亲坐在她的对面,脸色阴沉,心事重重,头发有些凌乱,塔夫绸长衫的两只袖子挽到胳膊处,像是刚刚去扳倒了一头牛。父女俩的对话温度仿佛是从火热的夏天一路走到寒冷的冬天。
“幺妹,考试结束了?”“结束了。”“假期里你想去川西?”“我们话剧社要去成都演出。”“演出取消了。”“爸,你说啥子?”“我跟张伯苓先生打了电话,演出取消。”“为啥子嘛?我们还要去川西搞社会调查!”“也取消了。”“爸……”“峨眉山也不准去。”“吔,爸爸!”“这个假期你给老子规规矩矩待在家里。”“凭啥子嘛?”“老子还是你老汉儿,就凭这个!从小就没有调教好的东西。”“你是打横爬(注:指不讲道理。)的老汉儿?”
“啪!”蔺孝廉挥手给了女儿一巴掌,这是蔺家的大小姐长这么大第一次挨耳光。“你个小崽儿,给老子听清楚了,我蔺家的家教还在,蔺家的门风也不是随便哪个侉子(注:袍哥隐语,侉本指语音不正,这里代指外地人、外教人。)就可以糟蹋的。你在学校里干的好事,以为老子不晓得?那个二不挂五的东北龟儿子,你给老子离他远点!”
有那么几秒钟,蔺佩瑶完全被打蒙了,这样的事情要是放在过去,她会满地撒豪、摔碗砸凳子。父亲提到了刘海,她就明白该起来抗争了。“他不是龟儿子,他是个有为的青年。爸爸,我不允许你这么说他!”“你不允许?嘿嘿,这个家是哪个说了算,你搞醒豁没得?从今天起,你敢迈出这个家的门槛一步,老子打断你的腿!”
蔺佩瑶双拳往桌子上一擂,震得上面的碗筷纷纷往地上掉。“我现在就回学校找刘海!”她起身往外面走,但蔺孝廉一把抓住了女儿的胳膊,将她拖进卧室,两个佣人早就候在门外,蔺孝廉一出来,闺房的门就被一把大锁锁上了。里面立马传来呼天抢地的哭闹和乒乒乓乓的摔砸家什的声响,蔺孝廉站在走廊上听了一会儿,挥手对环伺在周边的佣人们说:“让她闹,等她砸。都给我盯紧点,她要是跑了,你们就别想再端蔺家的饭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