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参军到了内蒙古,营区在城郊,每天抬头,只见光秃秃的大青山如一道屏障横在面前,许多日子里,那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景象依然在梦中。有一天,老兵说,大青山后面就是大草原。这话让我兴奋。
机会来了,部队要进行实弹打靶,靶场就在大青山后。终于可见草原,心里好一阵激动。我们的高炮车队排成长长一溜如钢铁洪流般出发了,粗粗的炮管披上了炮衣,那威武雄壮的阵势,引来沿途不少好奇的目光,军人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当车队穿山路,过峡谷,在一片烟尘中穿过大青山,眼前豁然开阔,遍野的绿草和庄稼扑面而来,牛羊在草丛中时隐时现。时值八月,艳阳高照,可日头并不撩人,微风吹来,身上觉得阵阵舒畅。其实,这并不是真正的草原,也就是一个大草甸子。扎下帐篷,筑好阵地,除留下少部分人,部队大队人马就进驻了附近的一个个村庄。这里大都是蒙汉混住,但看不见一个穿蒙古服的人。大青山一带曾是抗日游击根据地,村民们非常热情,都把自家最好的房间腾了出来,就像迎接当年的八路军。我们电话班三个人被安排进一农户家里时,一位看上去30多岁、干练利索的女主人满面笑容地迎上来把我们领进了北厢房,屋子里外、炕上炕下早已收拾得干干净净。女主人说,她们就住在隔壁,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也许忙了一天,或许着了凉,晚上我发起了高烧,班长赶紧打电话请连队卫生员过来,打了针吃了药我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第二天班长让我留在家里,没去阵地。躺在床上听着阵地方向传来的隆隆炮声,我有些按捺不住,几次想起来,可浑身像散了架似的不得动弹。不知啥时候,门吱地一声被推开了,抬头望去,房东大嫂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进来,上面还磕了两个鸡蛋。原来,她听班长说我病了,估摸着我还没起来,就特地做了面条过来。此情此景,让我这个远离故乡的人顿时感受到了一股亲人般的温暧。
打那后,和房东大嫂渐渐熟了,在拉呱中知道她丈夫外出打工了,两个儿子一个上小学、一个已读初中。那时,她家园子里的两棵沙果树正是果实满枝,她特地摘来一些果子让我们尝鲜。沙果黄里透红,像一只只小苹果,咬一口,又脆又甜还带着一丝酸味。我们要付钱给她,她有些不高兴了:“自家树上的东西,谁摘了不都是吃?”不去阵地时,我们帮她扫扫院子,从村边井里担来水把水缸装满。有时闲下来,我就搬个小马扎坐在门边看那本还没看完的《红楼梦》,在紧张忙碌中享受着田园般的时光。
村庄外面有一片小树林,早晨,被轻轻的雾霭缠绕着,从远方流来的溪水汇集到林边又盘旋而去。每天一早,我都要跑步到林边,踏着滴着晶莹水珠的草地,一边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一边欣赏着村野的美景,在青草和泥土弥散开的淡淡芬芳中,细细消受着旷野中透出的那分恬静和安谧。
有一天傍晚,连部通往靶场的电话线断了,班长接到命令后,就把接通电话线的任务交给了我。临走时,他把他那支冲锋枪给了我,并递上三颗子弹。我把子弹压上膛,关上保险,背上修理包拔腿就走。出了村口,天很快黑下来了。虽说从驻地到靶场也就二十来里路,但路两边尽是密密的草丛,还要经过一片高粱地。我拿着手电,沿着电话线一路寻去。此时,几颗疏星悬在天边,只有手电的一丝光亮在孤寂的荒野中闪烁着,风吹过,草丛间发出簌簌的声响。平生第一次单独夜行,不免心里有些打鼓。听村民说过,这里夜间曾有狼出没,怪不得班长把他的枪给了我,我不由得把枪握了握紧。走着、走着,突然,前面草丛中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我陡然一紧,立即把手扣在板机上,随着一个动物疾速窜过路面,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野兔子。一场虚惊。
一个多小时后,我终于在一处乱石堆中发现了电话线断头,当接好线头,接通了靶场指挥所,耳机里传来连部文书那带着江浙口音的普通话声音时,我才吁了一口气。
晃眼间,一个月的打靶训练结束了。望着渐渐远去的村庄,我竟有些依恋,一种感动、一种亲切,在胸中涌动。大青山后的一草一木、古道热肠、成长历练都已深深地装进心中,成为青涩岁月中一段难忘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