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昆剧团面向业余人士的“Follow Me昆曲跟我学”项目,一转眼开展了有十年了。在一个庆典活动上,都市白领们、尚在小学学龄的小朋友们,一个个扮起了《牡丹亭》里的杜丽娘、《玉簪记》里的潘必正……举手投足间,还真有点像模像样。
我也是学员之一。自从2015年初秋九月的一天走进绍兴路7号的小院,以“素人”身份学习这一古老剧种的“唱”与“做”,三个学期,几轮寒暑,从《牡丹亭·游园》的皂罗袍、好姐姐,学到《长生殿·小宴》的泣颜回。亲身体验了大家闺秀杜丽娘“良辰美景奈何天”的感叹,和大唐贵妃杨玉环“花繁浓艳想容颜”的妩媚万千,真真应了那句:“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其实,对于中文系出身的我来说,昆曲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剧种。且不说专业课上的相关知识,临近大学毕业前夕,正逢白先勇先生来北大讲他的青春版《牡丹亭》。那时候的昆曲,知晓度远不如现在,白先勇作为贵胄之后振臂一呼来做复兴昆曲的大业,十多年后的今天回想起来,依然值得钦佩。
然而正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还记得作为零基础学员去上基础班第一课,简单的练声就让人差点萌生退意。咱好歹也参加过合唱团,去唱卡拉OK也姑且算“麦霸”,可昆曲唱腔的发声位置非常微妙,着实难以把握。特别是学员当着老师的面,逐个单独练习发声时,全场毕静,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儿……
脚下基本功台步和圆场,更是真功夫。不练不知道,原来舞台上演员行云流水的步伐“曹衣出水,吴带当风”,背后都是扎实的脚底功夫。特别是“圆场”步,看老师走,那便是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我们一上场,个个似乎都不会走路了……
好在,所有基本功的特点,都是简单、易重复,只要勤加练习,便自有回报。渐渐的,无论是气息、音高、音质还是走圆场,都比一开始好了很多。有几次走进昆剧团绿意葱茏的小院,听到楼上练功房里的同学们在咿咿呀呀地练声,瞬间仿佛穿越回古代,在庭院里,一群正值妙龄的伶人少女正在唱戏——我始终认为,关于审美、关于传统文化和生活方式的记忆,是珍贵的。
如今再回想十多年前白先勇的那场讲座,它仿佛是为多年后我学习昆曲埋下了一个长长的伏笔。也许就像《一代宗师》里那句“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有些情缘犹如种子般种在那里,到了适当的时候,自会萌芽生长,直至枝繁叶茂。
关于昆曲的雅与美,已经有太多人写了太多文章,但只有自己学了戏,才能真切体会到旋律、曲词、意境的优美,进而对生活和人生,也会多一层感悟。初秋时节,刚学皂罗袍,下了课在陕西南路的梧桐树影下走,漫不经心哼着刚刚学会的曲调,想起徐克电影《青蛇》里的白蛇和青蛇;到了次年的暮春时节,好姐姐的“那荼蘼外烟丝醉软”,层层叠叠、婉婉转转的小腔,游春少女的慵懒思慕之情,竟也感同身受。这学期学的泣颜回,乃是唐明皇与杨玉环于花间小宴,贵妃承宠极盛之时的一段华彩表演。殊不知,极乐之后便是极悲,一曲歌罢,渔阳鼙鼓动地来,谁曾料想,花容月貌的贵妃即将在马嵬驿香消玉殒。所谓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从最初只有1个旦角班、10名学员、1名教师,到现在一学期16个班、近200名学员、基础班报名也很紧俏,上昆的“Follow Me”堪称传统艺术推广普及的一个典范。难得的是,所有教师都是从“昆三班”到“昆五班”的专业演员,他们并没有因为教学对象是非专业人士,而在唱功和做功的要求上有丝毫松懈;更难得的是,上昆每学期还会特别“慷慨”地给每个班的一名优秀学员提供一次汇报演出上的“彩扮”机会,和专业演员一样彩扮、全套行头,圆了不少人的昆曲表演梦。
当水磨昆腔慢慢融进我们的生活,便成全了平凡人的“戏梦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