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对一个生活相对稳定的人来说,也许连一个梦都不是。尤其是,当三十几岁到五十几岁这段时期,在一种得过且得的状态中度过,很有可能也就决定了一生的碌碌。孔子说: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矣。
然而,经过二十年的秋雨春风,人的心智是不可能一点变化都没有的,这种变化或多或少,只是很少有人认真去作一番前后的比对,细思这种变化的因果而已。直到有一天,我重上庐山,在植物园重逢一棵槭树时,才清楚地感受到二十年的阻隔,可以给人带来怎样的震撼。
我于二十年前的一个秋天,来到庐山植物园时,感觉草坪十分地开阔,这开阔给我印象极深,因为这开阔带给我视觉冲击的同时,也让我胸臆间十分地舒展。当时,我注意到一棵并不很高的槭树,多角形的细小叶片,已然丹红。这树的树冠伞形散开,护住树身,由于树身不高,树冠的扩散显得很夸张,整棵树曲线流畅柔和,而树脚一块微微突起的石头,石色青青,与红叶相映成趣,在较远处还有几棵树龄相仿的槭树,但都没有这一棵树形优美。
这回又到庐山植物园时,心里一动,何不重访一下这棵槭树,在同样的季节里,这实在堪称赏心乐事呢。可是我首先就见不到那样开阔的草坪了,原先草坪上的小树们都长大了,挤占了太多的地面和空间,我仔细寻访,终于由原先那块微微隆起的青石,指认出了当年的槭树。我已不敢相认了,这树已十分地高大,树冠已不再规则,显得零乱,和较远的几棵大槭树间的距离也拉得很近了似的,草坪上显出拥挤。虽然有些失望,但想一想毕竟二十年了,别说是庐山的一棵树了,山下的人间,二十年的变化难道不出人意料吗?都说孙悟空当初被压了五百年,其实按照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的计算,连两年的时间都不到呢,出来之后,不也已沧桑大变了吗?我有时想,人总是喜欢规划的,但这规划后来会成什么样子,就实在很难说了。而且,无论哪种规划,也还是看重眼前的多,未来变数太多,谁能完美把握呢?在庐山上,风云一时的人物都曾有过宏伟的规划,但大多落空了,或者并不尽如人意。对于庐山来说,“村古藤为瓦,溪幽树作桥”,多少年来“日月每从肩上过,山河长在掌中看”,尽管人事几回伤往事,作为一名看客,她也只好观棋不语,恪守天机。
虽然,与槭树的重逢让我对天道的运行察觉了点什么,但仍是雾里看花,并不清晰。二十年前,我为什么会那样留意一棵半大的槭树,而恰巧那树的脚下有一块卧着的青石,我是否注定二十年后要来重访这棵槭树呢?这就是缘分吗?不得而知的还有面对每天前来的游人,这棵槭树还能记得我,认出我来吗?或者,她也会感叹自己的长大,草坪的缩小呢?一切仍然是不得而知。
现在物理学界已经认同,当今驱动宇宙演化的东西中5%是通常的物质,27%是暗物质,而68%是暗能量。而我们如今对暗物质和暗能量知之甚少,所以我们可能真正感知到东西只有5%,那些不得而知的东西占了95%,但这并不足以使我们悲观,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会知道更多的宇宙秘密,我们会像槭树一样长大,从望不到草坪的边际,到俯视整个草坪。
和一棵槭树的重逢恰巧在庐山,而庐山是一座神秘的山,从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有点像中国的传统文化,留连于默会的层面,后人要凭各自的悟性去解读。也许,我今生注定要认识一棵槭树并与之重逢,而对我来说,二十年度过时十分漫长,回首处却恍如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