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在河边的芦苇是个了不起的作物。端午节到来前半月,我们就开始去掰芦苇的叶子,用它来裹粽子。我们抓着了芦苇的一张叶子,将芦苇拢在眼前,再伸手将芦苇的叶子一张张掰下来。到了秋天,芦苇就会被我们割掉、晒干,按照长短分开,长的做成竹帘子,用来晒棉花,短的织成墙笆,当瓦板用途的,余下的芦叶用来当灶膛硬柴的引火。当中还有一个细节还要说一下的,那就是芦花,这个芦花,勤俭农家还要派两个用场,芦苇开得正旺而不扬花的时候,摘下的芦花是做芦花扫帚的,用来扫地,灰尘扫得很清爽;那些扬花的芦花是用来做蒲鞋的,芦花做的蒲鞋极为贴脚,缺点是像一只船,肥大,也怕湿水,走不得快路。但蹲在家里,穿上了一双芦花鞋,那个暖,从脚头到心里,暖是很实在的。
浑身都派用场的不但是芦苇。当年村上种的三大作物都是这个样子。比如稻谷就是。我们收割了稻谷,经过脱粒、扬尘、热晒、装袋,大部分卖给了国家,一部分分到了家里,成了我们饭桌的白米饭,白米饭的白亮、清香,还有那个嫩相,真的好看又好吃。所有的米都是经过碾米厂碾过的,米碾时,谷子的皮壳下来了,碾成了粉末,称作是砻糠,我们也要装进麻袋拿回家给猪吃,砻糠是上等饲料,给猪吃也是计算着给的。至于稻柴呢?也不会随意丢掉,那些黄橙橙的稻柴,拔掉碎叶,抖抖干净,有的可以做床垫,绝对不差于旧棉絮,既可以闻香味,也可以催人睡去。大部分的稻柴用来盖草屋屋顶,留一点用作牛的饲料,那些节节硬板的稻秆,是做了裹粽子的扎线,也可以用来搓稻柴绳。剩下的就当作柴禾烧了。稻柴灰呢,畚在畚箕里倒在地里可以松土,是钾肥,很有用,所以稻柴的用场真的无比强大,即使留下一堆灰,也要派用场。
把收割的作物卖给了国家,国家给了你钱,年底分红,你就有了一点余钱,你就可以去镇上买自己喜欢的物件,买的物件,用的多,吃的少,吃主要靠自己自留地种出来的蔬菜。几乎所有的蔬菜都要派第二、第三用场的。最常见,最常吃,吃得最多,吃的时间最长的当然是青菜。青菜啊,一种就活,一活就长,一长就大,一烧就熟,最大的特点就是吃不厌。青菜要吃最新鲜的,现挑现烧现吃,吃到长菜蕻,菜蕻也要吃半个月,吃到菜蕻长出了许多的花,就腌菜蕻,腌咸菜。烧菜要挑菜、洗菜、切菜,整个过程就是将老叶盘出来,这些菜叶有的给鸡吃,有的给鸭吃。菜根,比较硬,切碎后给猪吃。那些老黄的已经腐烂出水的叶子,团团拢,丢在田里,风里雨里,很快成了肥料,是有机的。真的,没有一片叶子是相同的,同样没有一片叶子是不派用场的。
许多的蔬菜是座果的,如香瓜、辣椒、茄子、黄瓜、土豆等。一般,蔬菜的果实或枝干叶,我们是不吃的。这些枝干叶,除了茄子之外,一般都成了一团松软、干瘪的藤蔓或者草干。这些东西,我们都是要扔进猪棚的,猪也开心、也聪明,好吃的啊呜啊呜地吃掉,不好吃的,就往自己脚下踩去,最后成了猪塮,这猪塮按照斤两给村上,是折合工分的,也是钱。例外的是丝瓜,丝瓜座果后,我们吃了,有几只丝瓜在干枝叶的掩隐下,偶尔漏摘了,已经长得很老了,不可以吃了,我们就留着,一是干脆当做种子,我们把瓜子敲出来,留种了;二是将那个丝瓜放在阳光下晒几个日头,成了丝瓜络,成了擦背的浴具,特别贴肉,去污神速,而且彻底。到今天为止,这个做法还保留着。秋天里,上海客人问,那个丝瓜还有哇?指的就是那个剥了皮,去了籽的丝瓜络。
植物最后的用场真是想不得,一想就要连连赞叹,好吃的说完了,总觉得它们的奉献精神超过许许多多的人。
所以人在尝鲜的时候,心底里留一份谢意和敬意给它们,我以为这是我们应该拥有的基本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