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从桂林哥哥那里来上海看望我,住在奉贤的郊区。自她来后,周边的野菜好似都冒了出来。
她去花园浇水,发现有蚂蚱菜,摘来炒着吃。我尝了两口,味道还真不错。这使得她更兴致勃勃,“你不知道,在桂林的菜场蚂蚱菜是拿来卖的,两块钱一把。”
我确实不知道,我只知道蚂蚱菜会开花,开着五颜六色的花。老家山东的蚂蚱菜也不见得母亲会摘来吃,到城市里,倒成了珍贵之物。
她去小镇上买菜,路上又发现一种“人荇菜”(即野生苋菜)。回来她就念叨,这人荇菜在桂林也有卖的,可以摘嫩茎叶用来做煎饼。第二天傍晚,我便看到饭桌摆上了人荇菜饼子。野菜自带清香,和油水烹煮,味颇鲜美。
我很快变成和她一样搜寻野菜的人。我们沿着屋后河边的小路走着,原本的荒地被居住在此地的退休老人种上了韭菜、生菜、小葱、辣椒、豆角,甚至是玉米、花生。我像是回到了儿时的田野,父母在土地里辛勤地耕耘着,我们在河崖边拽狗尾巴草,摘酸枣,挖野菜。
走着走着,我们看到了曲曲菜。真是神奇,曲曲菜本是春季的野菜。三四月份,曲曲菜、苦菜在山沟河边疯狂地长出来,取它嫩苗或嫩茎叶,洗净蘸酱吃,世间美味尽在其中了。而现今,已是九月的初秋,在这偏僻一隅,它竟然又长了出来。于是,两日的晚餐,曲曲菜成了我的佳肴。略带苦味的曲曲菜,进入口中,却香极了。好像从没有如它这般好吃的菜,味蕾回到了故乡的童年,那广袤无垠的大地啊,可以一直奔跑着奔跑着,不知未来的尽头在何方。
一日傍晚回家,看到可口可乐的瓶子里插了一棵绿草。母亲说,是酸浆草,明日把它栽到花园里。凑近看,枝头上挂着青绿色的圆果,这不是“红菇娘”吗?待它成熟,如一只只小红灯笼高挂,很是雅致。红菇娘果粒饱满,果汁甘甜,现在城市的水果店里,也依旧能看到它们的影子。
还有一种名为“龙葵”的野草,结小小黑紫色如茄子的果实,和“红菇娘”成熟的时节差不多。颗粒般大,甜甜的,有些许发涩。果汁蘸在手上,像用画笔涂抹了紫色的一幅画。幼时常被我们拿来用作胭脂,和指甲油。
大概看我也喜吃野菜。又一天,母亲将厨房里已经发芽的两个地瓜埋到园子里。“这个长起来很快的,到时你就摘地瓜叶吃。”对地瓜叶我有很深的印象,母亲在叶子上撒上一层面粉,放在蒸笼上,蒸熟拌蒜泥吃;或者加酱油炒着吃,既简便又健康。
母亲忙前忙后,准备着一日三餐。四岁的元宝围绕着她,叫着“姥姥,姥姥,你做的菜饼真美味”,她发出爽朗的笑声,头上的白发在阳光照耀下格外发亮。时间是多么浅薄而又顽固的东西。离开故乡近三十年了,又仿佛一夜之间,母亲老了,我成了一名母亲。而泥土里的田野,田野里的野菜野草野香,却仍旧是平常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