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
——《孟子·梁惠王上》
全书开头,载孟子谒见梁惠王。梁惠王说:老先生,您不辞长途辛劳前来,将会给我的国家带来很大利益吧?孟子回答的第一句话即如上所引:大王!为什么一开口就说利益,只要有仁义就行了。
紧接着,孟子精辟地分析了不讲仁义只言利之害:君主只想怎样才对我的国家有利,大夫只想怎样才对我的封邑有利,士人和平民只想怎样才对我的生活有利;这样,上上下下互相追逐利益,国家就陷入危险了。在拥有万辆兵车的国家,杀掉国君的,一定是拥有千辆兵车的大夫。在拥有千辆兵车的国家,杀掉国君的,一定是拥有百辆兵车的大夫。在一个大国里有一千辆兵车,在一个中等国家里有一百辆兵车,不能不说已经很多。但是,如果把道义扔在一边,而重视利益,那么不夺取更大利益是不会满足的。没有讲仁德的人会遗弃父母的,没有讲道义的人会怠慢他的君主的。大王您只要讲仁义就行了,为什么要说利益呢?
孟子以仁政为原则,所以要求国君保民、安民、富民、教民,而不能追求自己的利益。延续了两三千年的封建社会,君主嘴里的国家利益其实就是他们的个人利益,因为他们的意识或潜意识里,都是“家天下”和“朕即国家”。也就是说,他们等同于说一不二的大家长。梁惠王“亦将有以利吾国乎”一出口,孟子马上本能地感到了梁惠王的私心、私欲,而义正辞严地提出了仁义与利益之别。
司马迁说:“余读孟子书,至梁惠王问‘何以利吾国’,未尝不废书而叹也。曰:嗟乎!利,诚乱之始也。夫子罕言利者,常防其原也。故曰‘放于利而行,多怨’。自天子至于庶人好利之弊,何以异哉?”(《史记·孟子荀卿列传》)“子罕言利”,在《论语》子罕篇,“放于利而行,多怨”在里仁篇。孔子很少谈利益问题,反对放纵地追求利益,认为那是“怨”的根源。司马迁对“原”有所发挥,指“乱”,关系到国家的根本。而孟子用的是“危”。
然而,不难理解,孟子的话有很强的现实性与针对性。仁义也好,利益也罢。都有明确的指向。如果梁惠王不说“利吾国”,而说“利吾民”,那么孟子的话大概就是另一番模样了。就是说,讲民众利益,孟子不仅不会反对,而且会大加赞扬。前文“制民之产”“勿夺其时”“薄其税敛”,孟子说的不正是为民谋利吗?因此,倘若上升到学理层面,不能说孟子只取仁义而去利。而从汉代董仲舒开始,便曲解了孟子的话,认为孟子只要仁义不要利。两千年来,绝大多数儒生讳言利,乃至不分合义之利与不义之利、公利与私利、民众之利与统治者之利,实在是很偏颇的。从战国时期开始的义利之辩,是中国思想史上一个重大题目,如今已有全新的认识。甚至可能已经矫枉过正,太强调利益了。
一切均以利益权衡为准绳,那岂非一个利欲熏心的世界?当政治家们、企业主们以及形形色色的人们,抛去仁爱与道义,一味大讲特讲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时,“怨”“乱”“危”已经相伴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