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问篇载：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 

　　古，似指西周而言。今，孔子所在的春秋后期。学者，求学的人，不是今之名词“学者”。为己，用学问充实自己，提高自己的修养和道德。为人，用知识装饰自己而向别人炫耀。 

　　从典籍中可以看出，孔子这一评判是先秦时期读书人的一个重要话题，被不断引用、议论，影响甚广。如《太平御览》引《新序》曰：齐王问于墨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何如？”对曰：“古之学者得一善言以附其身，今之学者得一善言务以悦人。” 

　　又如，《荀子·劝学篇》载：“君子之学也，入乎耳，箸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端而言，蝡而动，一可以为法则。小人之学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间则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躯哉？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君子之学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学也，以为禽犊。”箸，同著，明晓义。端，音喘，微言义。蝡，音如，微动义。一，都、皆。则，才、只。禽犊，野禽、家禽和小牛犊，古时馈赠之礼物，这里引申为用学问取悦于人。 

　　从西汉起，两千年来学者们对“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的理解，大体类似墨子、荀子的意见，认为上句是褒义，下句是贬义。 

　　据此，后世学者有“为己之学”的概括，认为是儒家思想里极为重要的一种精神。鄙人即知一位民间学者，多年来广泛而又深入地研读释、道、儒三家学问，不著一句一字，又少与人交流。他说：“我是‘为己之学’，解自己精神之渴、之疑、之惑。我感到，学到一定程度，便涉及到信仰，以至于带有些许宗教意味。” 

　　鄙人深以为然。所谓“为己之学”，确有三个层次：其一，求知识；学海无涯，知识无限，一日不学犹如一日未食，产生精神饥饿感。其二，长智慧；大千世界，纷纷扰扰，身居其中不能茫然无措，而要提升思想，生发灵感，对一切均可认识、辨析、判断，乃至发明，在超越具体事物和一般知识的层面清明、透彻，作出独到又精彩的决策和处理。其三，定信仰；学说林立，皈依何处，是求知识、长智慧的同时就面临的问题，对哪家学说、主义极度地尊崇、信服、虔诚，以成个人信仰，各有各的选择，而无论哪一种，其实都是心灵的归宿，一部分人信仰宗教亦无可厚非。 

　　然而，钱穆、南怀瑾两位大家却有不同理解。两先生均从“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雍也篇）角度来解释“为人”。钱穆先生说：“孔子所谓为己，殆指德行之科言。为人，指言语、政事、文学之科言。孔子非不主张学以为人，惟必有为己之本，乃可以达于为人之效。”还说：“孔门不薄为人之学。”（《论语新解》）南怀瑾先生未拘泥于孔子原文，而是大加发挥，说：“我们如果以这四句话（指宋代张载所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来研究，学者又应该是为人，不止为自己求学，同时也为人求学。这个‘人’扩而充之，为国家、为社会、为整个人类文化。”（《论语别载》） 

　　两先生学识深厚，影响甚广，故将其意见简略提示一下，供读者朋友参考。其说确实立意高远，具有重大现实价值，不过并非孔子原义。鄙人根据对孔子思想、性格、语言特点的了解，还是倾向于传统主流看法。若加一句评语，则是孔子借赞扬“古人”之机，行批评“今人”之实，并借以警示弟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