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万伯翱 1962年秋，中学后的他为其父万里同志送到河南黄泛区农场劳动锻炼，1972年就读河南大学外语系。曾任中国体育杂志社社长兼总编辑，国家体育总局人力资源开发中心主任等职。现任中国传记文学学会会长，中国网球协会副主席。作品有电视剧《少林将军许世友》、散文集《三十春秋》《四十春秋》《五十春秋》等。《六十春秋》即将出版。

　　我从儿时就喜欢看京昆传统戏。几十年来，我特别对京剧中的包公戏、海瑞戏和昆曲《千里送京娘》这三出戏情有独钟。这三出戏我不知看过多少次，但每次重看，总感叹良多，受益如新呢。

　　如京剧《赤桑镇》，说的是宋朝开封府包拯正义凛然大义灭亲秉公执法铡死亲侄包勉，包勉生母吴妙真闻知，赶到赤桑镇，哭闹不休；包拯赤胆相劝，处处晓以大义，在正义感召下最终叔嫂和睦如初的故事。在弱冠年少时，1961年观看过北京京剧团裘盛戎、李多奎演出此剧。剧中包公的“嫂娘年迈如霜降”等经典唱段脍炙人口，一时间以包公正气凛然惩恶扬善的故事为主题的戏曲风靡全国，该剧已成为中国京剧优秀剧目保留至今。

　　戏要从《铡包勉》开始说起。龙图阁大学士兼理开封府尹包拯，奉旨去往陈州放粮赈灾，就要启程上路。当朝丞相王延龄和司马赵秉等奉旨到长亭来为包拯饯行。长亭厅堂内，欢声笑语。差役摆上酒宴，众人就座，互相敬酒致礼。此时，包拯的侄子包勉遵母（包拯嫂娘）命从家乡赶来为叔父包拯饯行。包勉在长亭与包拯的政敌赵秉交谈时，无意中却把自己在出任浙江萧山县知县期间贪污白银10万两的事说漏了嘴。包拯闻知大怒，经过公与私，情与法之间的激烈思想斗争，审定后决定铁面无私当堂将亲侄儿包勉就地正法处死。

　　事后，包拯经过这场思想和行动大决战后眼含泪珠不知如何面对其嫂；忙给嫂娘吴妙真修书一封，只得向嫂娘请罪求得原谅，禀明按律处置包勉的情由，劝嫂娘不要过分伤心悲痛。命侍卫王朝日夜兼程送信往合肥家中。一切事情料理完毕，包拯辞别饯行的各位大人，启程前往陈州放粮救灾去完成为国为民的大事去了。

　　包勉之母，也就是把包拯从婴儿养育成人的嫂娘吴妙真闻讯悲痛至极，携杖赶往赤桑镇怒斥包拯“忘恩负义”。

　　包拯正往陈州途中抵赤桑小镇歇脚。连日来，他的心情也颇为沉重，正在馆驿闷坐。谁知这时，忽闻嫂娘老人家亲奔赤桑，急忙到馆驿门外迎接。满脸怒容的吴妙真下车，见包拯躬身侍立在门外，毫不理睬，径直往正厅走去。包拯见嫂娘怒气满腔，便小心翼翼，紧随身后。王朝、马汉等“贴身警卫参谋”搀扶老夫人堂上就座。包拯赶忙向前大礼拜见，吴氏不由得怒愤上涌天灵，白发人开始用手颤动地指点责骂：“包公你就这样铡死了我的亲儿子包勉吗？！”包公忙正言小心答道：“嫂娘年迈如霜降，远路奔波到赤桑。包勉他初任萧山县，贪赃枉法似虎狼。小弟居官法执掌，岂能做事负君王。叔侄之情何曾忘，怎奈这王法条条不徇……”未等包拯把话说完，吴妙真气冲冲地斥道：“你昧了天良!国法今在你手掌，从轻发落又何妨？”包拯施礼再答：“弟也曾前思后想，他徇私舞弊犯王章呀……”包拯走上前去，搀扶气急败坏的嫂娘，谁知她突然举杖要怒打正气凛然的铁面包公，嫂娘被包公贴身警卫等劝阻，包公再耐心诚恳地劝解道：“自幼儿蒙嫂娘训教抚养，金石言永不忘铭记心旁。前辈的忠良臣人人敬仰，哪有个徇私情卖法贪赃？到如今我坐开封国法执掌，杀赃官除恶霸伸雪冤枉。未正人先正己人己一样，责己宽责人严怎算得国家栋梁？！小包勉犯王法岂能轻放？！弟若徇私情上欺君下压民，败坏纪纲我难对嫂娘呀！”

　　听罢包拯这一席席震天动地的正义肺腑之言，吴妙真开始沉吟半晌不语了，心内反复思量：“他忠心秉公正而忘私，方算得盖世的忠良啊！只能恨我自己儿他不该贪赃罔上，按律条铡包勉理所应当。怎奈我从此失却了终身靠养，倒不如我碰死在赤桑”。想到这里，她羞愧满面猛然站起身来，就要向墙上撞去。这一猛然举动，可吓坏包拯和王朝、马汉等人，都赶忙上前扯护住。包拯更进肺腑声再三劝慰：“见嫂娘只哭得泪如雨降，纵然是铁石人也要心伤。劝嫂娘息雷霆你从宽着想……劝嫂娘休流泪你免悲伤，养老送终弟承担，百年之后，弟就是你戴孝的儿郎。”说罢这感天动地言语，俯身又双膝跪倒在嫂娘面前。再一次哀告说：“今日事望嫂娘将弟宽放，我还要去陈州赈济灾荒……”吴妙真见包拯不断跪在自己面前，所讲赔情话语，都是公私如镜子一样分明，句句合情在理，为黎民百姓他不徇私情，小包拯堪称国家之真正的栋梁。那吴妙真也是劳苦出身深明大义之人，才能养育出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的包公。这时反而觉得自己错怪了从小教养一身正气铁面无私的亲侄儿呀！想到这里，忙走下座位将包拯扶起，擦干纵横泪，整整头发、衣衫，转身叫王朝：“拿酒来！”王朝捧过杯盘，吴妙真已完全冷静下来语气和缓地说道：“按旨意去陈州去把粮放，休把我吴妙真挂在心旁。饮罢了杯中酒你就起身前往吧！为百姓公废私理所应当。”每当我看这动人场面听到此嫂侄两人最终完全和解的掷地声声，都为包公和嫂娘的深明大义不徇私枉法所感动而热泪盈眶。也许看官不会想到古典传统戏也有如此大的教育力量吧！不禁让在下联想到建国之初，震惊全国的天津领导人刘青山、张子善贪污国家资产案件。毛泽东在批准对刘、张执行死刑后曾说：正因为他们两人的地位高，功劳大，影响大，所以才要下决心执行律法处决他们。只有处决他们，才可能挽救二十个，二百个，两千个，两万个犯有各种不同程度错误的干部。毛泽东为防有人为之求情，也得做一次铁面包公了，还对身边工作人员下了命令：“凡是为刘青山、张子善讲情的人，我一律不见！”回想起当年地方政府对触犯纲纪的高级干部不包庇不护短，党中央执法如山，深得民心的情景恍如昨日，历历在目。不少共产党人在开国时曾经是人民心中的当代“包青天”啊。

　　我认为能和包公戏比肩的戏还有海瑞戏。新编历史京剧《海瑞罢官》是明史专家、北京市副市长吴晗在毛泽东对海瑞作出赞扬后写出的一个京剧剧本。剧中的海瑞是明朝嘉靖年间的一品大臣，生性耿直清廉，敢为老百姓讲话，因上书批评皇帝而被罢官。海瑞是受到了春秋时孟子思想———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种以民为本的思想而为。

　　1959年4月2日，中共八届七中全会在上海举行。晚上毛泽东主席饶有兴致地观看了湘剧《生死牌》。刚直不阿、素有“南包公”之誉的海瑞的故事引起了毛泽东很大兴趣。4月3日晚，毛泽东没安排任何活动，而是打开《明史》，精读了《海瑞本传》。4月4日上午大会上，当讲到人民公社整顿问题时，毛泽东希望各级领导干部在整顿各项工作中，好好学习海瑞，发扬海瑞精神。

　　既然毛主席提倡海瑞精神，海瑞大名就成了各大媒体的热门。1959年国庆节，上海京剧院推出了许思言执笔、京剧艺术表演大师周信芳主演的《海瑞上疏》作为献礼节目。受此启发，北京京剧团的大名角马连良先生几次登门请北京市副市长吴晗写一出海瑞戏。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对京剧十分陌生的吴晗参照《明史·海瑞本传》及李卓吾《海瑞传》，用近一年时间，在导演王雁等大力协助下七易其稿，于1960年底写出京剧剧本《海瑞罢官》。

　　1961年初，我有幸得到吴晗伯亲送我父亲万里的北京京剧团彩排演出票，坐在第4排，从头至尾我目不转睛过足了戏瘾。《海瑞罢官》演员阵容强大，“四大名须”之一的马连良主演海瑞，一代铜锤名净裘盛戎饰反面角色徐阶，周和桐（戏迷们不会忘记他在现代京剧《沙家浜》中饰演的胡司令吧）饰戴凤翔，老旦名宿李多奎饰海瑞母亲谢氏。全剧歌颂了海瑞为民申冤，刚正不阿的精神。最后一场，当新任巡按戴凤翔宣读完海瑞被“圣上”罢官的圣旨后，便要海瑞释放霸占民田民女的杀人犯———退休当朝宰相老太师徐阶之子，海瑞于交印之前高举大印厉声喝道：“我要先斩囚犯，再行交印。传令开刀！”本来还因海瑞被罢官而幸灾乐祸洋洋得意的太师徐阶当场昏倒在地，顿时台下响起一片喝彩，掌声雷动。马连良先生饰演的海瑞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舍得一身剐的大无畏无欲则刚精神，令我这个青少年对海瑞立马肃然起敬。怪不得几百年后，坐落于海口市的海瑞墓，仍然吸引着成千上万的公众前往凭吊这位“海青天”啊。吴晗、马连良两位大家竟因海瑞戏而惨遭厄运，令人唏嘘不已。虽然当今老百姓有了说话发发议论的网络平台，平时饭后茶余也尽可评说国内外大事，上至中央，下到地方政府及各部委都有了与老百姓沟通的公开网站，老百姓有意见也有了上访的去处。而创建和谐社会的基础保障必是人人平等实行法制为基础啊，一定要维护国家法律的尊严，这就在于今天我们的司法干部能不能像包公、海瑞那样，真正做到刚正不阿，执法如山，公私分明，“守住国家维护社会公平正义的最后一道防线”。

　　我最感兴趣印象最深的还有昆曲《千里送京娘》。去年年底，昆曲名家侯少奎先生为纪念其父昆曲大师侯永奎先生诞辰100周年，我有幸获少奎先生赠票，在灯壁辉煌又舒适的梅兰芳大剧院再次观赏了侯派名剧《千里送京娘》。这出戏本已失传，现有版本来自北昆上世纪50年代末的成功改编，是北昆的一出千古绝唱的精品，可惜现在上演也不多了。《千里送京娘》说的是宋太祖赵匡胤早年爱打抱不平，犯了命案，逃跑路上遇到被强徒劫持的花季少女赵京娘，救她脱离火坑，并迢迢千里相送到家，一路兄妹相待，日夜兼程小心呵护，凭一身正气和超群武艺，安全地将京娘从山西送回老家（湖北）的凄美动人故事。在护送京娘归途中，赵京娘被赵匡胤的伟岸身躯和见义勇为的大英雄胆略所感，对他再三表示了少女爱慕之情。赵匡胤却因胸怀大志没有回应，始终千里之路坚守兄妹之礼道。这个传奇故事早就成为一段佳话，和关公大老爷的《千里走单骑》一样名扬千古氍毹。剧中最为感人的一段，是京娘一路随着赵匡胤翻山涉水，不停试探她心目中的大英雄，英雄美人双双载歌载舞、诗情画意让白发青丝观众在丝竹音乐下无不动容，如痴如醉！不过二九年华的京娘娇色满面不断试探道：“杨花点点满汀州，柳丝袅娜垂岸头，春光洋溢春溪水，春意阑珊更惹春愁，水中鸳鸯并翅游，岸边兄妹并肩走，却为何有缘邂逅，难偕凤鸾俦。”心有大江山春秋的赵匡胤当然听懂了小妹她的心声，却不为京娘绵绵情意所动。正然回声道：“杨花点点满汀州，柳丝袅娜垂岸头，春光点缀山河旧，春意阑珊更惹国愁，云际鸿鹄展翅翱游，天下英豪四海奔走，大丈夫满腔热血与世共忧。”

　　这段戏充分展现了赵匡胤创立基业壮志未酬不为缠绵女儿情所动的大丈夫英雄气概。中国有句俗话曰：英雄难过美人关。古今中外因贪色而国破家亡的实例实在是不胜枚举，所以说《千里送京娘》之赵匡胤实非常人也；而其之所以够称“大英雄”，正是他那种俨然以国家大事业为重的气度。后人有诗赞云：“不恋私情不畏强，独行千里送京娘。汉唐吕武纷多事，谁及英雄赵大郎。”也许正是这种仗义性格，使他很受广大官兵百姓诚心拥戴。于公元960年“陈桥兵变黄袍加身”，33岁成就了他一番中华帝王霸业！

　　博大精深的国粹艺术正因有不少以上优秀传统剧目构成的昆剧、京剧，所以也是属于全世界人民拥有的共同精神财富，难怪双双被联合国列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