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很快体验到端盘子派生出来的许多好处。那天，马克在美领馆附近的餐馆喝下午茶，等待晚上派对的免费晚餐时，竟然与两位美妙的上海女郎搭讪起来。女郎是华山路上上海戏剧学院的学生，那俊俏的身段和脸蛋是可想而知。她们知道马克在美领馆服务，立刻对这位异国小伙子大感兴趣，坐在椅子上的身躯，不再做作地挺得笔直，上身立马朝马克这里倾斜，波光闪烁的双眸锁定马克的脸，同时把连珠炮似的问题向他甩过来。提问的核心，基本是与去美国办签证如何提高成功率有关。

　　那个下午，大概是马克到上海以来最快乐的时光，他终于近距离地感觉上海姑娘的魅力。唯一使他扫兴、并且大大不理解的情况，出现在下午茶结束要付账的时刻。马克本来只打算付自己的咖啡钱，坐在旁边的两位女郎却缺乏掏皮夹的兴趣，还不约而同要上洗手间，彬彬有礼地请求马克先生照料她们的小提袋。

　　从那天以后，马克懂得一个道理，与上海女郎喝茶吃饭，在欣赏享用她们美丽的笑容之后，是要准备掏腰包的。

　　马克幼年时，就跟着爷爷学讲中国话。要不是因为爷爷的风流，马克讲中国话还不会十分道地。爷爷喜欢东方女子，这是公开的秘密。他与一位来自台湾的年轻女人早就有来往。马克的外婆去世后，他们干脆住一起了。那女子带着一个男孩，与马克年龄相仿。马克与那男孩的关系不错，上中学之前，经常一起玩耍打架，不经意间，马克连汉语骂人的粗话也能熟练地应用了。现在，这幼年游戏的副产品大派用场。去一个陌生的国度，你操一口本地的语言，绝对博得好感。

　　马克最后能够下决心到上海来发展，不光是听了爷爷的话，恰巧因为他还有一个中国的哥们，而且是道地的上海人。

　　他们两人，是在纽约的唐人街相识的。会讲中国话的马克，闲着喜欢到唐人街乱窜，主要是馋那里的中国菜。一天，吃过热腾腾的海鲜面，胖得面团似的老板走过来，与这个老食客搭讪，说隔壁餐馆有一个中国艺术家的小型展览，是昨天刚刚开幕的。

　　那是一个叫苏阳的中国年轻画家的个人展。大约是画家穷吧，据说是托朋友的朋友的面子，才借了这家中国餐馆布置着。说是画展，其实，就是在大堂的四面墙上挂了几块展板。

　　马克进门时，那里恰好有点儿火药味。下午四点多些，晚饭还没开始，照例是空闲的时候，只有闻讯而来的几个艺术爱好者，看样子，基本是从中国来的学生，有两位女学生，一口闽南口音，不知是来自广东还是港台。参观者中，比较特别而触目的，是一个穿长衫的有些年纪的汉子。他喝过点酒的模样，脸红得像某位古人，即唐人街常见的商家供台上摆放的关老爷。汉子拿了把黑木折扇啪啪地敲击餐桌，气势汹汹，正在向可怜的画家苏阳发难。

　　“你说，你说，你这叫中国文化？我看见你们的简化字就冒火，你还把简化字堂而皇之写到山水画上，题到大中堂上，像话吗？”

　　苏阳头一回出国，也头一回见这阵势，争也不是，忍也不是，一脸尴尬的苦笑。那两个说闽南话的女学生看他可怜，就跑过来劝：“都是中国人，都不容易，吵什么呀！”

　　那穿长衫的老先生还真不肯罢休，指着苏阳的衣服又嚷：“这街上走的，西装革履的，全是你们大陆出来的，这也叫中国文化？”边嚷还边用折扇敲打自己的长衫，表示他身上的才算标准的中国衣服。“忘祖啊！还算搞中国艺术的，屁！屁！屁！”

　　苏阳清秀干净的书生模样，给马克的第一印象上佳，见他处于窘境，本来就有几分同情，此刻见长衫先生出言不逊，爱打抱不平的劲上来了。他上前一站：“哎，大爷，你这个屁字虽说是中国土话，不过也忒没文化，斯文扫地喽！”

　　马克个儿高，手臂长，也就顺势按在那长衫老者的肩头：“嘿嘿，就你的长衫是中国文化？我的西部牛仔裤当然是美国文化。不过，它用布料啊，全世界织布的本事，估计还是跟你们上海的黄道婆学的呢！”

　　穿长衫的蔫了。看他那模样，是在美国混了大半辈子的，大约不和美国人争吵已经成了习惯，何况面对的是个一米九几的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