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邦兴造楼

　　邦兴看见书春和德清经过自己的毛坯楼房，便停下活对书春说：“你是书春阿哥吧？进屋坐坐？”“你是……”“他是邦兴。”“对不上号了。比我还见老，小我五六岁呢。”

　　邦兴把两人让进屋里说：“农民哪好跟城里人相比？不怕你书春阿哥笑话，这楼房我一个人砌了十三年了，这个月砌半堵墙头，下个月立一扇窗子，能不见老吗？”书春举眼打量这毛坯房子，墙壁基本用旧砖头所砌，砖缝粗粗细细歪歪斜斜地漏着阳光，墙面瘪进膨出的很不光滑；门窗也是旧货，材质颜色各不相同；楼梯踏步高高低低，裂出生锈的打包铅丝；楼板还是一律旧货，为了节省各块之间嵌着一排排九五砖头。书春不禁向邦兴发问：“旧建材砌楼房比新建材能省多少？照我看不但经不起地震，人工也要多出不少，恐怕不合算吧？”

　　“这个……”邦兴快速地眨了几下小眼睛实话实说，“这我从没算过，我是没钱才用旧的，就是旧的也是燕子筑窝一口口衔的。”“现在砌楼房讲究抗震，你这房子能抗几级？”“我哪有闲心思去想这个？能够砌出来算是上上了！以前都用黄泥砌屋，我用水泥已经很好了。”

　　“你这三层总共几间？”“大大小小十九间房子。”“你砌这么多还不是空关？”“我们农民跟城里人不同，农村里照老规矩我算是个开新宅的，当然要造得越多越好。这房子不比细软家当，砌在那里一目了然，一二百年不会倒塌，我当然要尽最大努力，用报纸的话说要做大做好！”

　　“你这楼房算得上好吗？”书春指着漏光的砖缝问。邦兴却不以为然地答：“等到里里外外粉刷好了，你看到的就是一幢又高又大的漂亮楼房了，哪里晓得用旧材料砌的？”“可这门窗总是戳眼，一看就是乱拼凑的。”德清又实话实说。“你就不能朝前看吗？我这辈子没有钞票子孙后代也没有吗？”邦兴不禁一脸不快，“老祖宗是怎么讲的？富不过三代穷不过三代，等有了钞票把门窗一换不就神神气气漂漂亮亮啦？”

　　“你邦兴就是喜欢争一口戆气，硬劲从牙齿缝里抠出钞票砌这么多房子有什么意思？换了我……”“算了吧，”邦兴打断德清说，“你砌的楼房比我少呀？”“那是儿子砌的，我不过每人贴补一点。”

　　书春看两人动了火气，连忙对邦兴说：“凡事应该量力而行，你现在经济比较困难，家里全靠你一份小工资，造这么多楼房很吃力吧？”“是很吃力吃力透顶！”邦兴点点脑袋又摇摇脑袋：“可是再吃力也要造出来吧？别人能造我为什么不能？别的本事比不过人家，那就比省吃俭用，我就是要全靠省吃俭用砌一幢三层楼给大家看看！”

　　邦兴说得激动起来：“这省吃俭用一天两天显不出效果，十三年就显出来了！我晓得你们心里发笑，这楼房破破烂烂不成样子。等里里外外粉刷好了马上鲜眉激眼小姑娘一样！人要衣装佛要金装，房子粉刷跟人衣装一个道理。”

　　“这我相信，可是你省吃俭用造这么多房子意思不大。”“怎么不大？别人比我造得漂亮我就比别人多造一间，人争一口气树争一张皮，人活着最要紧是永不服输，活出点精神让人看看！”“你说的道理一点没错，要看用在什么地方，是不是值得。你把钱都花在造楼上了，生了毛病怎么办呀？”“对头对头！邦兴你告诉书春，左眼睛是怎么瞎的？”“无非没有钞票去治嘛。”“你当时明明有钞票的，就是只造楼房不治眼睛！”德清扫了邦兴一眼指责，“一个月后眼睛几乎看不见了，你讲穷人穷命瞎了一只还有一只，一样活一世人生，大家都骂你要房不要命！”

　　“讲到底是缺了几张钞票！我有钞票还不晓得去找上海的好医院好医生吗？世界上没有称心如意，能顾上楼房这头已经上上了。”

　　“你总是抱小丢大，熬坏了身体和右眼睛怎么办？”德清盯着邦兴问。

　　“你怎么总是一张乌鸦嘴呀？”

　　“德清伯讲得一点不错，凡事都要掌握好分寸，累坏了身体得不偿失。”

　　邦兴闷闷地哼了一声，垂下头眼对书春说：“其实道理我也晓得，可是家里没有谁能替我一把，只好撑到哪里是哪里。不管怎么也算造了19间楼房，以后祭老祖宗还能想起我这个开新宅的洪邦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