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基斯坦国境也有巴士开往内地。目的地分别为国境小镇瓦加和巴基斯坦第二大城拉合尔；我决定去拉合尔。

　　刚越过国境时，人们的样子没什么改变，只是手表时针往回拨一个小时而已。但当巴士经过瓦加镇的时候，我还是涌现“阿！终于来到和印度不一样的国家了”的感觉。

　　道路两旁大量排着卖水果、青菜、豆类、米和面包果的摊贩，人潮汹涌，计程车和马车争先恐后，巴士几度停下让路。我感到一股奇妙的解放感。巴基斯坦是何其富饶、何其开朗的国家啊！少年小贩开朗地对隔窗相望的我做鬼脸。何其活泼生动的国家啊！

　　正午抵达拉合尔。

　　因为星期天，巴士站附近挤满人潮。小心起见，我先打听西行巴士的上车处，那人说正好有辆要开往拉瓦尔品第的巴士。果然，一辆装饰得华丽的巴士四周挤满抱着大件行李的乘客。

　　我犹豫不决，但人不自觉地站到巴士旁边，也没多想就将背包交给帮客人把行李堆到车顶的年轻人，回神时人已坐在车上。

　　这世上大概再也没有比巴基斯坦的巴士更恐怖的交通工具了。

　　这辆巴士更是吓人。司机好像心情不爽，一路碎碎念。先是在停车场和马车擦撞大吵一架，开上公路后拼命玩飙车。

　　黑暗的前方看到微微光点，一些有如点缀在湖畔、呈弧形显现的镇上灯火。我问旁边的人，他说那就是拉瓦尔品第。巴士和那光点之间的幽暗应该只是辽阔的荒地而非湖水，当时，即将自飞车恐惧中获得解脱的安心感，让我对那片黑暗产生美丽的幻想。

　　我“呼！”的松一口气，几乎就在同时，车身受到剧烈的撞击———就在司机一路加速赶上前车、并排行驶、又想超车而绕个大弯之后。

　　吭———的声音同时，一辆白色轿车飞出路肩，但是我们的巴士照样猛速前进。好像是被超车的巴士前面有辆小轿车，被我们的巴士直接撞上。但是司机丝毫没有停车的意思，像被狐狸附身般奔驰了一公里后才减慢一点速度，回过头问：”什么东西？”

　　坐在最后一排的中年人看着车后说：“不知道，但后面有车子开来，会动应该就没事了。”

　　后面行驶的可能是别的车子，但是车上的人都用力点头，众口同声说：”走吧！走吧！”

　　我说不出话来，也忍不住想乘兴跟着大喊：“走吧！走吧！”

　　我这趟塔克西拉之行值了

　　从巴基斯坦走陆路到阿富汗有两条路线。

　　一条是从巴基斯坦中部城市奎达到阿富汗第二大城坎大哈，另一条是从白沙瓦翻越开伯尔山口进入喀布尔。走前一条路可以顺路去象征印度河古文明的遗迹莫恩焦德罗。但是我舍弃这条必须向南绕个大弯的路线，走从拉瓦尔品第出发的最短距离路线。或许我开始感受到一路前进的快感了。

　　从拉瓦尔品第到塔克西拉和从塔克西拉到白沙瓦一路都坐巴士。

　　塔克西拉是以古城遗迹和亚历山大东征所带来的希腊文物而知名的小城。我不是特别有兴趣，只是想当做无缘参观的莫恩焦德罗德替代。

　　据说博物馆和遗迹就在距离公路不远的地方。我下了车，在炙热的阳光中，悠闲地走在田中小路上。说是很近，却一直没看到。我汗流浃背，口渴的紧。但是，别说是商店，附近连人影都不见一个。静得难以相信这里就是有名的塔克西拉。

　　前面有栋正在建造的房子，有个木工。我走过去，用手势表明想喝杯水，他爽快地从日荫处的水瓮里舀出一杯水。意想不到的清凉甘甜。

　　我回到路上继续向前走，背后有辆马车突然停下。

　　“去哪里？”“博物馆。”“要坐吗？”

　　他说的是乌尔都语，我说英语，却能充分沟通。但是我没有租坐马车的预算。我说明以后，他表情阴沉地说：“不要钱。”

　　我坐上马车货台，走在静得蜜蜂振翅声音似乎都听得见的农村道路上。他牵着马辔向前，彼此虽没有交谈，但心情轻松沉稳。我靠着背包，眺望蓝天，心想，不管博物馆如何，古代都市的遗迹又如何，光是清水和这马车，我这趟塔克西拉之行也值得了。

　　印度商人教我阿富汗红茶的喝法

　　从白沙瓦到阿富汗的首都喀布尔，我坐的是阿富汗邮政巴士。虽然跨国运行的巴士公司有巴基斯坦国营巴士和阿富汗邮政巴士两家，但是我选择车身比较干净漆成橘色的阿富汗邮政巴士。票价二十三卢比。上午十点从旧市区附近出发。

　　这车只是外观干净漂亮，但一启动，就发现老旧得吓人。

　　巴士奔驰在红色的平原上。不时看见土墙围绕的几户人家。墙壁、屋顶等一切外观都像害怕在这红褐色平原里显得醒目般而与大地同色。

　　巴士在贾拉拉巴德暂停，让乘客吃迟来的午餐。我和同车的一个商人攀谈。他是印度人。

　　他常常旅行，数度过境阿富汗。我在茶店里不知道该怎么点食物而磨磨蹭蹭时，他帮我一把，用流利的乌尔都语和店员沟通。他也讲印度语、孟加拉语、英语、波斯语、阿拉伯语，甚至能听懂法语。他没有自鸣得意，只是淡淡地述说事实，并解释说因为他是商人嘛！

　　点完东西后不久，我期望的烤羊肉、酥脆薄饼和红茶端来。这里喝茶的方法很有趣。先拿来一个放了三分之一杯砂糖的杯子，然后端出装着红茶的陶壶。我当然以为等一下还会端出另外的杯子，再把糖和红茶倒进去。但等了半天也没有新的杯子。他看我迟迟不动手，于是指指装着砂糖的杯子。

　　“把茶倒进那杯里喝阿！”“不会太甜吗？”“不会，没事。”

　　我勉为其难地照他说的去做，以为茶会甜得难过，可是并不那么甜，仔细一看，砂糖的颗粒相当粗，因此不会立刻都溶解。第二杯茶倒进去后，砂糖又溶解一些。也就是说，在阿富汗喝一壶红茶，砂糖一次放齐，但慢慢融化，等到喝最后一杯时，杯中也没糖了，如此才可以喝到甘甜爽口的红茶。

　　阿富汗的风景沁入人心。尤其是贾拉拉巴德到喀布尔，沿途景观美得在丝路中也不多见。陡峭的山崖像没有尽头的墙壁般绵延不断，走过断崖奇景后就是流水清澈的山谷河流。沿河往上游前进，便是一汪碧蓝的湖水。从东南亚到印度，我那一路只看见泥浊河水的眼睛感到悸动般的新鲜。

　　牵着骆驼的游牧民浴着落日缓缓横过沙漠。或是沙尘漫天，二十几个变成灰色的蒙古包架在沙漠中，之间冒起像是炊煮晚饭的缕缕白烟。只有一个老人向着西方的麦加进行晚祷。

　　夕阳逐渐隐没的西面山峦，一片夕阳余晖的东方峻岭，以及穿行期间的一辆巴士。这片广大的沙漠中，有的就只有这些……

　　摘自《深夜特急II》〔日1泽木耕太郎著陈宝莲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年3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