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工作室又一次搬迁,在整理一堆旧笔记本中,见到一首《哭芦芒》的诗,这是1979年3月l日下午我写的诗。诗文如下:悼者人云集/花圈满厅堂/一曲悲歌起/哭声从天降。/我哭好芦芒/人民好儿郎/绘画牛为最(注一)/作诗豪情放/相识仅几年/待人似兄长/心热赛炉火/赠诗与袁、张(注二)。/笔墨胜千金/终生心底藏/人民好歌手/神彩永飞扬。(注一):芦芒同志最爱画牛。(注二)芦芒同志曾为我与袁也平同志敬录毛主席诗词赠之。
在一个艰难而困惑的岁月里相识相知的人,是那般难忘。我记起与芦芒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很大的房间,里面放着不少办公桌。那时,上海所有的出版社已合并成一家上海人民出版社,原先的文艺出版社只是一个文艺编辑室,在这个办公室里汇聚了所有的编辑。这是1975年九十月间的事情。1968年,我离开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被分配到上钢二厂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历经七八年的烈火金刚,己脱胎换骨有了漂亮的外衣“工人作者”,当时在《解放日报》《文汇报》发表了一些杂文、诗,还结识了同在一厂的工人作家胡万春,在他的指点下发表了短篇小说《检验》《金色的路》,而且还被借调到出版社在打浦桥的招待所写中长篇小说。那时,招待所里聚集了一批作者,如张抗抗、叶辛、孙颙、王周生等等。文艺编辑室的编辑与作者都在一个装着一只假眼的工宣队员的掌控之下,为了不留思想真空地带,假眼常把作者叫到编辑室与编辑一起参加政治学习。我坐在靠门的一张写字台,对面是白发皓首的《萌芽》创始人之一、老作家哈华,与哈华背对背坐着的是个子不高的诗人芦芒。哈华与芦芒都是老兵、老革命,我也当过兵,真是一见如故,没两句就熟了,特别是芦芒还做过《海军画报》社社长,更是让我这个当过水兵的人有了亲切感。之后,我还曾被作为“掺沙子”的对象,时常从打浦桥招待所被叫到编辑室帮忙做点编务工作。我有了更多的机会接触芦芒。其实,他的诗作《东海之歌》《东方升起朝霞》《奔腾的马蹄》早就读过,特别是电影《铁道游击队》插曲《微山湖上》是他作的词,还有那首流传很广的歌曲《我们年轻人有颗火热的心》也是他作词。芦芒知道我喜欢习诗,我们也就有过一次合作。芦芒生性有诗人的狂放、豪情,那天,我们一起在办公室作诗,芦芒时而站立、时而走两步,旁若无人,激情万丈,出口成章。我记下他喷薄而吟的每一句。我实在记不清这首诗的内容了,但芦芒的昂扬形象却是那般激动人心。芦芒待人热情如火,亲如兄长地邀我去他家,那天,与我同去的是一起写中长篇的合作者袁也平。在芦芒家,他送我与袁也平各一幅字,是早已抄录好的毛主席诗词《采桑子·重阳》,他的草书狂野奔放,与诗意很配,特别是其中一句:战地黄花分外香。我想,这与他曾是一位老战士有关联的。他还送我一幅画:牛图。芦芒的牛图颇有意味,使我想起鲁迅“俯首甘为孺子牛”的诗句,我想,他也是用过心思的。芦芒在字画上都落了款,他的名字好像两个笑字。融含了他的快乐与意趣。我曾珍藏着这两幅字画,可是在几次混乱的搬家中失踪了,我懊恨万分。
芦芒一向身体健朗,但突发的脑溢血让他早逝,终年才59岁。那时,我已离开假眼的控制再次回到工厂。不久,就被落实政策去了复旦大学分校任教。那都是1979年的事。
十日谈
清明的回忆
一个一面之交的朋友遽然驾鹤西去,我们这些碌碌的凡尘中人还能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