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首/云遮断归途/再回首/荆棘密布/今夜不会再有难舍的旧梦……”多年前,我第一次听到“忧郁王子”姜育恒唱这首歌,就被它忧郁哀婉而又如泣如诉的浅唱低吟所吸引。在他的歌声中,我想起了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一段泥泞、几度凄风。
我更欣赏郁达夫先生。年轻时,读他的自传体小说《沉沦》,我被他毫不掩饰地展现男女性爱和性苦闷所震惊,那位忧郁的留日学生痛心疾呼:“祖国呀祖国!我的死都是你害我的!”其实这种撕心裂肺的责问已经出离作者个人的小忧郁了,他抒发的是被歧视、被凌辱的民族的大忧郁,是一种深沉难解的悲悯情怀。
人到中年郁达夫沉稳多了,他的散文《故都的秋》抒写了另一种雅致的淡忧。他描绘了破壁腰中的牵牛花、槐树的落蕊、秋蝉的蝉声……突出了北国之秋的清、静和悲凉。他还博引了古今中外诗人对秋的歌颂和悲啼,归结道“有情趣的人类,对于秋,总是一样地能特别引起深沉,幽远,严厉,萧索的感触来的”。全文在伤感之中显清美,于忧郁之内见隽永。
我还特别敬重电影界的“忧郁王子”孙道临。他为《王子复仇记》中哈姆雷特的经典配音,在话剧《雷雨》中演苍白懦弱的周萍,在电影《家》中扮演性格矛盾的悲剧人物高觉新,在《早春二月》中演绎“多余的人”萧涧秋。尽管这些人物的性格差异很大,但其共同点是心有伤痛,情怀忧郁。对以上几个角色,孙道临都能拿捏火候,演绎得妙到毫巅,真是非他不能演!
我曾在宋庆龄陵园的名人墓地中,看到孙道临的石雕胸像。只见他双眉微锁,嘴角微扬,注视着远方,俊逸儒雅之中带点忧郁的韵致。
最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张大千。以前我只知道他是一位慷慨豪气的泼墨泼彩大师,后来在电视纪录片《大师》中看到了他的心路纪实,才了解他还是一位擅长用诗词来抒发隐忧郁悒的悲情人物。他古稀之年旅居美国时期,画了一幅《乞食图》:一位长髯老者拖杖持钵,沿街乞讨;题诗的后两句是“老雨甚风春去尽,从君叫哑破喉咙。”诗画真实地反映了一个漂泊游子的忧郁情怀。在异国他乡,大师画过许多庐山、黄山、长江等巨幅山水画,并题诗如:“行遍欧西南北美,看山须看故山青。” “万里故乡频如梦,挂帆何日是归年?” 这些饱含伤痛和忧郁的佳句既展示了张大千的干霄大气和卓绝才艺,更流溢出他思乡爱国的游子情愫。
其实,中国文士的忧郁情结是由民族的母体一脉传承而来的。从屈原的《离骚》、杜甫的“沉郁顿挫”、辛弃疾的“闲愁最苦”、范仲淹的“是进亦忧退亦忧”,直到鲁迅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这种种刻骨铭心的忧郁、沉郁和郁悒同文人的秉性和痴情密切有关。他们忧国忧民,而又往往身怀奇才、特立独行、善于思索、恣肆坦诚、清高孤傲,于是丰满的理想与骨感的现实、清醒的理智与浓烈的情感、远大的重任与低卑的地位必然会产生碰撞、冲突和落差,最终往往是重创了抱负,憔悴了容颜,忧郁了块垒。然而忧郁出诗人,出文豪,出艺人,他们留下的动人篇章大大地丰富了民族的、人类的审美宝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