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作家方子东在博客上写到我:我有一个朋友,生活在杭州湾,和她聊天是件愉快的事。她说话时一惊一乍的语气很有感染力,她说起某段八卦新闻,面部表情显现出孩子般的惊诧神情。她还爱喝酒,不管是啤酒还是葡萄酒,总之能喝上几口,醉了的时候会疯癫地笑。我没和她喝过酒,但就因为没喝过,所以我觉得她醉了的样子一定很美好、单纯。她写作,擅长写美丽的小说。她写东西时一丝不苟,甚至沉默不语。她有个孩子,不知道有没有爱情,但是好像很快乐。我很羡慕她的生活,从某种角度讲,她就是雪山、河流和旅途。
读完这段文字,我开始努力回忆与方子东的每一次聊天。早已忘了我们面对面聊过什么,因为很少有见面的机会,所以我们常常在电脑屏幕的两头,一起听他推荐给我的张楚的“女人不是肥皂,不能用她清洗头脑”,说说他最近的女朋友,或者,谈谈他喜欢的毛姆,和在他眼里代表了绝望的爱情的《永别了武器》。有关文学和艺术的话题总是显得书面化,所以当我们见面时,也许什么都不说了。也有一不小心深刻起来的时候,当我们发现时,便会同时抽身而出,犹如惧怕某种堕落。我们并不虚伪,只是羞于敞开心扉让人看到自己的灵魂。所以,我们用八卦新闻掩饰自己的窘迫,其实,各自回家,对着电脑打字,我们会重拾思索。
方子东的事业很成功,现在他几乎没有时间写作,隔几天在博客上贴一些文字,有些是旧文,读起来,依然会让我想起那些挣扎的年月。说挣扎过于严重了,但我清晰地记得,那时候,我们一个礼拜见一次面,青年作家创作班一共十七人,一天课程,中间有一餐午饭。我们总是算计着吃面条还是炒饭,淮海路和陕西南路上的快餐店价格不低。我们各自都有工作,收入却贫瘠,艰苦地挪出一些时间打字,稿费亦是低廉。我们走在繁华的街头,看上去近乎寒酸,但我们告诉自己,我们心里充塞了思想。那时候的挣扎里,总是带着一些希望,尽管我们说不出希望的具体内容。
现在,我们好像都脱离了原来那种挣扎的、贫穷的生活,如果再坐在一起吃饭,菜可以点得好一些。可是我们一直没有时间见面,而且,方子东已经不写小说。
偶尔,方子东会打字给我:我一直羡慕得不到的生活,在沙滩漫步,头脑里是商品琳琅满目的百货公司;在田野间旅行,心里想着带空调的舒适房间。也许,旅途的魅力,就在于这份“陌生感”。
方子东说出了魅力与距离之间的关系,就像他羡慕我的生活,他把这种生活叫做“雪山、河流和旅途”。事实上也许我体无完肤、遍体鳞伤,可遥远的他,因为距离而陌生,因为陌生而向往。
说到喝酒,微醉的感觉我是喜欢的。因为没有和方子东一起喝过酒,所以他对我醉态的想象仅仅是想象。我并不介意,当然,大多数人会想,被一个年轻的男作家作为想象的对象,并且想象的内容是“醉态”,那似乎有些暧昧。但他说:她醉了的样子一定很美好,很单纯。
这句话让我忽然眼眶潮热。自此我决定,绝不在男人面前喝醉,因为,想象比真实美好得多。
其实大多时候,我是一个没什么方向的人,虽然经常会谈起理想。我总是被一种叫做理想的东西引诱着、蛊惑着,与喝多了酒一样,微醉,也许还会疯癫地笑。但一定,我会让自己尽量笑得单纯,以及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