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9月,一个风清月朗的秋夜,她与廖昌永在陆家嘴黄浦江畔,携手唱响以“成功之路”为主题的歌会。动人的歌声掠过江面,似见美丽的“夜莺”飞回故乡的港湾。
她与上海港有缘。那是1991年初春,我奉命策划、创作一部大型音乐舞蹈史诗《大江凯歌》的文学剧本,作为上海港向中共建党70周年献礼。为保证演出的艺术质量,港务局领导决定主创人员与独唱、领唱全部邀请艺术名家。千人合唱与舞蹈、表演唱的演员,全部是黄浦江两岸各个装卸公司的歌舞能手。上海港历来重视文艺创作,过去有专业文工团。
黄浦江水流过漫长的航程,接通五洲四海,熔铸上海港特有的国际化的品性。编导组在讨论的时候,上海歌舞团作曲家马友道建议增加一首美声的花腔女高音独唱,呈现上海港一种国际大视野的情怀,并提议请上海音乐学院声乐系一位学生演唱。一位局领导有些顾虑:“学生能唱得好吗?”“唱得好的!”我肯定地回答。马友道是国家一级作曲,创作“有道”,写过许多优秀大型舞剧、舞蹈音乐,也写过很多声乐作品。我对他的艺术感觉深信不疑。
按照花腔高音的曲式结构,我创作了歌词《大桥抒怀》。一个星期之后,马友道拿出了曲谱。全剧第一次连排在6月25日下午两点,场地借用汉口路原黄浦体育馆。开排前半小时,马友道把一位姑娘领到我面前:“她就是上海音乐学院声乐系的同学黄英。”他指了指我:“这位是朱老师。”“朱老师好。”黄英微微点头行礼。圆圆的脸庞,齐耳的短发,穿着朴素,不施粉黛。她静静地站在舞台监督身边,等候上场合乐试唱。文静、质朴,不事张扬,这是黄英同学给我的第一印象。
正式公演之前,《文汇报》头版刊登了《大江凯歌》演出广告。黄英名列主演的名家末位,因为她还只是声乐系三年级的学生。我听了她试唱,感受到她舞台上的名家风范。广告上的主演名单由我草拟,局领导审定。这也许是黄英在校期间唯一一次被超前以名家身份亮相社会。
公演的第二场,观摩席上出现许多外国人,他们是来自世界各地港口城市代表团的成员。交响乐轰然响起激越的前奏,黄英唱起《大桥抒怀》:“我漫步在南浦大桥上,轻轻抚摸黄浦江胸膛。波涛起伏是她舒坦的呼吸,浪花飞舞是她的泪花流淌。啊!港湾飞架理想的桥梁,未来的航程通向远方。啊……”
她的歌声,像江涛在浪峰与波谷之间跌宕起伏,巨大的声音升华形成一种“深邃”的意象;圆润的高音时而似彩云漫卷飞舞,时而似八面来风集聚飞扬,勾画出大海般的壮阔。“壮阔”与“深邃”,形象地描摹出上海港连接世界的海阔胸怀与各国的深长情谊。一曲唱罢,全场中外来宾起立欢呼鼓掌。
此刻,我发现黄英的成功绝不仅在于高音区的华丽,而是造就爆发力的非凡艺术创造力。她将《大桥抒怀》的情愫抒发得如此“壮阔”与“深邃”,显示了性格化音乐形象的塑造能力。这应该是她后来驰骋世界歌剧舞台的先天条件。
我不能不连声感谢马友道:“老马啊,你不仅‘识途’,还‘识人’,你带来的这位学生唱得太好了!”他淡淡地说:“这位姑娘将来一定会走向世界的。”
第二年,1992年,黄英毕业飞赴法国,在第19届巴黎国际声乐大赛上,战胜了36个国家的100多名选手,荣获第二名。初出茅庐,一鸣惊人。欧洲权威媒体盛赞她为“中国飞来的夜莺”。从此以后,“夜莺”驰骋国际歌剧舞台大放异彩。《华尔街日报》称她的音色质感宛如“绸缎般”。她登上了世界最大的歌剧圣坛——纽约大都会歌剧院,并成为该剧院125年里选取的世界音乐史上留名的800名大家之一,其中华人只有她与谭盾两位。马友道对她的预言早已实现。
藏着黄英演唱《大桥抒怀》的录音,午夜人静,耳边似乎又响起她那“壮阔”而又“深邃”的歌声,心被“绸缎”缭绕,百感交集。黄浦江畔,是美丽“夜莺”走向世界起飞的地方。现在,她回到原点唱响“成功之路”,是不是意味着将再次起飞?
我遥望。我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