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生前知己许寒梅
一位年逾八十的耄耋老人,在其暮年依然能让生命勃发出旺盛的创造力,这在中国艺术史上是具有文化建树意义的。民国十五年丙寅(1926),缶翁83岁了,元旦之日,他按往年旧习,作《丙寅元日》诗:“我生休问左徒天,八十三翁抱研田……”一种人生的自信与襟怀的豪放,洋溢在字里行间。
二月兰绽放的初春时节,海上名园六三园主、白石六三郎深知缶翁喜梅画梅咏梅,专门从龙华移来一株老梅树,特请缶翁在王一亭的陪同下来六三园,由缶翁选地种植,以示对这位中国艺坛巨擘的尊重。
5月15日起,海上书画联合会在安乐宫举办书画展览会募捐,缶翁又担纲领军,捐出自己的书画作品,王一亭、曾熙、徐悲鸿、钱化佛、陆廉夫、吕十千等人亦捐赠书画,特别是吴昌硕的作品,颇受关注,当场购券者相当踊跃。是年12月22日,中华艺术大学兴学展览会在老靶子路(武进路)福生路(罗浮路)俭德储蓄会开幕,捐赠书画作品达数千件,缶翁一如既往地奉献丹青翰墨。
民国十六年丁卯(1927),吴昌硕八十又四。此年缶翁没有作元旦诗,而是应好友周庆云之约饮春宵楼,老人以调侃的笔调写了《梦庭约饮春宵楼戏成》。三月,缶翁居住的闸北发生了兵乱,吴昌硕与家人避于西摩路(今陕西北路)李伯勤府。吴昌硕的三子吴东迈当时在余杭塘栖任局长之职,当他悉知上海闸北兵乱老父及家人避难于李伯勤处后,即将老父及家人接来余杭塘栖镇小住。塘栖距梅乡超山仅七里水路,适时超山宋梅又吐艳了。缶翁闻讯后,即率儿孙辈们乘舟前往,报恩寺主持持正法师热情地恭迎缶翁的到来,并在那棵千年宋梅下设下了简朴的佛家素宴,在阵阵清幽的梅香中,缶翁与法师谈禅论道,说诗评画,意兴酣畅。
超山的这株宋梅,经受了千年阳光雨露的滋养与冬雪春雨的滋润,枝干虬劲,花开六瓣,香压群芳,可称梅王。缶翁尤其爱观其花色,俏而不媚,艳而不俗,一派典雅之气,从而与梅坞的各种梅花交相辉映,形成了“梅乡十里香雪海,清芬弥漫溢青山”的奇观。自诩“梅知己”的缶翁此时伫立在梅影下,观望着林木苍翠、景色明丽、古寺幽逸的超山,闻香遐思、心潮起伏。冥冥之中,他觉得自己前生也许就是超山之上的一枝梅。于是,老人指着报恩寺侧、宋梅亭畔的一块向阳坡地,郑重地嘱咐其儿子东迈:“如此佳地,百年后得埋其间,亦为快事。”老人的心愿是归隐梅林,融入青山,冷香永伴。
西湖之夏,风荷拂波,孤山叠翠,苏堤笼烟。缶翁在王个簃的陪同下来到了杭州西泠印社,入住于观乐楼。这也是“天下第一名社”的第一任社长最后一次来到他所心仪的印学圣地,与印社同仁们探讨金石、品赏印作。就在缶翁小住西泠的日子里,老人的次子臧堪不幸在上海病逝,家人考虑到缶翁经受不住这个打击而秘不相告。缶翁返沪后,家人以臧堪赴日本为由而瞒之。
11月25日,缶翁的孙女棣英出阁,缶庐上下处于热闹的喜庆之中,缶翁也很是兴奋,楼上楼下地走动。当晚,缶翁睡起小便,溺器掉地,侍者入里问讯,缶翁说没什么,只是左边有些麻痹。翌日晨起,缶翁进燕窝汤一碗。不久,就觉有物塞喉,起喘而不能言,实为中风症状。家人先是请中医来诊治,服药调理,不见好转。又请西医,吃药打针,仍不见效。昏迷三天后,一代书画大师、海派艺术领袖吴昌硕于11月29日(十一月初六)归道山。《申报》1927年11月30日以《吴昌硕逝世》作了报道。
12月1日,吴昌硕大殓,前往吊唁的国内外各界人士不下数千。可见缶翁在中国艺术界的至高地位。缶翁正是从其人格、艺品使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树起了一座非人工所能建造的纪念碑。
1929年秋季,缶翁的灵柩从上海移至超山寄厝待葬。1932年的冬至,缶翁的灵柩入葬在大明堂畔,宋梅亭旁的墓穴。墓坊石柱联是缶翁的同乡、前翰林、陕西学政沈为所题:“其人为金石名家,沉酣到三代鼎彝,两京碑碣;此地傍玉潜故宅,环抱有几重山色,十里梅花。”
《吴昌硕评传》已由文汇出版社出版,明起连载《金蝴蝶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