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余晖透过窗户,照在导演江海洋位于上海电影制片厂6楼的办公室里。这个看着有些粗犷的汉子坐在桌前,面前放着两份资料,一份是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重要讲话,一份是他的学习心得总结。从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毕业后,江海洋在上影厂一呆就是30多年,可以说经历了中国电影发展的风风雨雨。令他欣喜的是,习总书记发言里对文化发展、文艺创作的很多看法正是这几年自己一直在思考的,“习总书记讲的那些内容,和有理想的文化人是同步的。”
1 文化是一个民族前进的灯塔,一个国家强盛的灵魂
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习近平总书记多次谈到自己读过的书,并如数家珍地列出书名,而这些书正是江海洋这辈人年轻时追读的,“他与我们有着共同的爱好与追求。他说自己为了一本《浮士德》步行30里地去借阅,人家还不太愿意借给他……他说这些,并非是想告诉我们有关他的奇闻轶事吧?我理解,他实际上是想告诉我们,文化对于他个人的成长是多么的重要,他也深知,文化对于一个民族的成长意味着什么。”江海洋认为,要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并不仅仅是物质的极大丰富,更重要的是中华文化的重启与复兴。在某种意义上说,文化的复兴才是民族复兴的标志,因为,文化是一个民族前进的灯塔,一个国家强盛的灵魂。
江海洋这一代人有点理想主义。“记得我年轻的时候拍摄一部毕业电影,在北大校园呆了3个月。那时我们讨论自己印象最深的电影是什么。”《甲午风云》里最后一个镜头:邓世昌持剑站在快要沉的“致远号”上,他说:“全速前进,撞沉吉野。”这就是中国人,这就是中国人的气概。他说这个镜头他一辈子也忘不了,那时候他们才二十四五岁。
虽然人们喜欢娱乐,但更希望在娱乐当中有所收获。“现在看完电影,一哄而散,一个星期以后还能记得多少?”江海洋觉得,如今这些文化产品,缺少娱乐过后的思考,没法让人们来想一想自己的生活,想一想自己的意志。“看一帮傻瓜出丑,看着他们倒霉,于是心理上得到了很浅层的、暂时的安慰,把生活当中压在心头的不如意释放了。这个是有效的,但不是无限的,我们也不可能永远生活在调笑当中。”
在他看来,一部文艺作品,除了它本身的意义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作用,就是它要有意思、有情趣。比如对现代人来说,看电影要得到美感,还要得到情感上的宣泄和享受。所以,文艺作品的主攻方向是人性,最终目的是弘扬人性。“你别说没有观众愿意去电影院思考,这个我不同意。只要是人,他都会思考。那是你不让他思考,也不给他提供这个契机。习总书记讲的话和有理想的文化人是同步的。”
2 当下的文化发展,确实有“迷失”的危险
“文艺不能当市场的奴隶,不要沾满了铜臭气”,对于这句话,江海洋举双手赞同:“这句话是总书记给我们文艺工作者敲响的警钟啊!”他认为,这是因为总书记看到了当下的文化发展确实有“迷失”的危险,“市场规律改变了文化创作的规律。”
江海洋认为,文化建设自从引进了“产业化”的概念后,经济规律凌驾于艺术规律之上的事屡见不鲜。这就使得票房是上去了,可口碑下来了;收视率是上去了,但品位是落后的。“收视率和票房,本来只是对媒介价值的一种评判,而不是文化作品品质的标志。但资本逻辑绑架了文化逻辑,商业算计更改了艺术规律,从而让文化在与经济的博弈中势单力薄。”做电影的都知道,有时候为了提高影片质量,想多花点钱在制作上,却总是捉襟见肘,因为一半的制作费付了明星报酬;做电视的知道,由一家独大、没有第三方监督的收视调查机构经营的收视率,既不科学,也不干净,但它却决定了人们看什么,决定了题材类型与创作方向,决定了电视台的业绩,从业人员的考核……“彼此的苦衷,只有相互理解。那么谁来理解文化的品质?支撑文化的建设呢?”江海洋如此问。
事实上,包括江海洋在内的所有的创作人员、文化的从业人员都在这个转型期面临着困惑。文化和经济应该是相辅相成的,文化是这个社会的灵魂,经济是强健一个社会的基础。如果文化的发展受到经济发展的强势制约,这个路就走偏了。“以赚钱为目的去创作,没有错。但就像习总书记说的那样,我们不能完全以赚钱为目的,要对社会现象、社会生活有所表态,讲一些真善美的东西。”江海洋说,这段时间,《心花路放》和《黄金时代》的对比,让很多人都在想为什么。“我不反对《心花路放》,一个真正的‘黄金时代’,也就是老百姓‘心花路放’的时候,是不是?但是不能只有一种‘心花路放’的形式存在,应该有各种各样的形式,是不是?”
在他看来,文化和经济恰恰支撑了社会两种不同的功能。经济是趋利,人们追求利益的最大化,利益越好就证明你越成功。文化是趋义,这个可能一时半会看不到现实的成果,但是它潜移默化支撑你。“‘义’始终会来告诉你怎么面对‘利’,其实一切都是这样。但如果以经济思维来抓文化的话,那一定是‘急功近利’,再下去一步就是‘见利忘义’。”
3 生活是艺术家信马由缰的绿地,是所有文化艺术发展的沃土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创作是文艺工作者的中心任务,要静下心来、精益求精搞创作。”这句话让江海洋感慨良多。回忆起自己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他告诉记者那时候人们的思想单纯,对物质方面没有太大要求,这反而是一个文化工作者比较好的工作状态。“现在的物质生活比以前提高太多,人的欲望就有点复杂了。”
对于文艺工作者来说,生活就是他们信马由缰的绿地,也是所有文化艺术发展的沃土。比如江海洋曾经参与过的吴贻弓导演的电影《城南旧事》,这部作品完全是用艺术的魅力让你坐着看下去,它是跟着人的情绪走的。“这是一个人回忆年轻时的事儿,并没有多大的冲突和曲折,也不构成完整的故事,但那种淡淡的忧愁和伤感,使得你觉得自己的心情会跟它同步,这种就是真正的艺术品吧。”
说起自己当年为什么一定要拍《高考1977》,因为看到这个题材,他突然就想到当年自己听说恢复高考时的那种心情。江海洋的父亲是话剧演员,他从小在家里耳濡目染,一直有一个演员梦。但因为父母成分不好,中学念完他就直接进了技校,毕业后留在里面教学生开轧钢机。“那时候觉得自己的人生是黯淡的,因为我不喜欢这个,还要天天去研究它。我总在想,这一辈子估计就这么完了。”1978年招生消息下来,大部分人不相信,江海洋也一样。“那时候的心情是,既希望这样,又不敢相信好运就这么来了。”这种“黎明前夜还处于黑暗里”的激动心情,被他放进了《高考1977》。
这个戏完了以后,江海洋又想写个法制题材的片子,叫《国家赔偿》,讲一个检察官坚持10多年,为一个错判的案子奔走呼吁,那个人跟他非亲非故。为了这个剧本,他花了1年,专门到河南,跟这个检察官吃饭聊天,光为资料就跑了3次。剧本里头有段戏,说犯人家乡的老百姓为了赚钱,把好好的路给挖断了。两个检察官去找犯人的时候,路过这里,车子过不去。有人问他们找谁,知道他们要替犯人翻案,就主动抬着车走过这段路。老乡们说:“那个人是被冤枉的,谢谢你们。等你们回来,我们还抬。你们帮老百姓办事,我们就帮你们抬车。”令人诧异的是,说起这段场景,江海洋的眼圈有点红:“写到这,我相信观众是会感动的,因为这源自真实的生活。”
4 电影是年轻人的艺术,中国电影是要靠年轻人的
在习近平总书记的讲话里,江海洋看到了“传承”两个字。如何“结合新的时代条件,传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和弘扬中华美学精神”,是每一个文艺工作者都需要扪心自问的。江海洋说,上海这个地方,曾经有过文化的高峰,所以上海这个城市是自信的,海纳百川,因为自信才能包容。很长一段时期以来,上海的这份文化自信没了,开拓精神的缺失,北方的异军突起,都在削弱上海的自信。
“文化传承要靠年轻人。我老是说,电影其实是年轻人的艺术。”江海洋虽然是第五代导演,但对年轻人的成长倾注着极大关心。有机构做过调查,今天的电影观众里80%是年轻人。“现在的80后、90后、00后,是屏幕下长大的一代,对视觉形象、视觉品位的要求比我们高得多。我们年轻时候,在广场上看电影,挂块幕布被风吹得直抖,都看得津津有味。但是现在的年轻人,电影成了他们追求视觉的终极目标,这就需要培养出符合他们审美标准的,可以用年轻人喜欢的影像符码、表达方式和他们沟通的,年轻一代的电影人。”他说。
江海洋告诉记者,现在全国从事电影教育的各种学院,有600多家。“有些几千名学生的学校,老师里居然没有一个受过电影教育的人,这不是误人子弟吗?”他很是忿忿,“最后,得利的是这些教学机构,倒霉的是这些孩子,他们一毕业到社会上毫无方向。”记得2007年,他去厦门拍摄《生死英雄》,看到的那些年轻群演都是一副无精打采、若有所思的样子。“我就问他们有什么心事,原来这些孩子全是表演系本科毕业的,却只能来剧组当群演。”
在江海洋看来,教育和培养年轻一代,是关乎中国未来发展命运的大事。“我们要多问问,中国文化事业需要的是什么样的人才?”他认为,对于那些年轻导演,国家资金的扶持力度可以加强。“投钱拍那些大片固然是锦上添花,但雪中送炭方显可贵。像宁浩年轻的时候,300万就拍了部《疯狂的石头》。电影基金为什么不能拿出300万来,去资助一名年轻导演拍一部自己想拍的戏?可能这个片子并不卖座,但他成长了,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力量汇聚了,中国电影才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