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节到了,我决定做一道我敬仰的名厨朱莉娅·查尔德发明的红酒炖牛肉,这是唯一我喜欢、妈妈也喜欢做的一道菜。在电影《朱莉和朱莉娅》中,主人公把牛肉放进锅里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结果一锅肉都糊了。
红酒炖牛肉不是春天吃的菜,需要用小洋葱,现在不好买。我愣了一会儿,有些恼火,因为当年妈妈做这道菜时就放小洋葱。
在妈妈做的菜里,只有朱莉娅发明的菜是我爱吃的,但是现在我很少做,因为我做的菜连我自己都觉得难以下咽,这让我很泄气。
我上大学一年级时,刚刚46岁的妈妈患上了脑瘤,瘤子有海星那么大。那年夏天,她说头疼得厉害,而且眼睛看东西有重影。医生起初诊断她患的是甲状腺病,后来又说是低血糖、更年期综合症。治了半天,她的头疼还在继续,神奇的是,她每天亲手给全家人做晚饭都坚持了下来。上大学前的那个夏天最漫长了,旧生活已经结束,新生活又前途未卜。那时我看到妈妈每天下午在做饭前都会吃3片阿司匹林,真不知道她是怎么硬撑着做的饭。
第二年新年刚过,医生给妈妈做了手术,但是只能切除一部分肿瘤。术后治疗很恐怖,据手术医生说,妈妈苏醒后,直视着他,问她还能活多久。医生告诉她,也许不到三个月。
二月的一天,妈妈完成了放疗和化疗。那一年我刚17岁,进入了加州大学。
我的生日是3月2日,一向少言寡语的爸爸提前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周日回家吃生日宴。我很高兴,家,意味着父母、蛋糕、还有我喜欢的饭菜。天真的孩子总是认为坏事情永远不会发生,我就觉得妈妈还能为我做生日宴,她一定是身体比以前好了,而且以后能康复。
我最钟爱的节日菜是土豆烧牛排,就让妈妈在我生日那天做这道菜,还有沙拉和小蛋糕。
但是星期日那天我踏进家门时鼻子一闻,就知道没有牛排。这不是我从小就熟悉的味道:奶油、韭黄、牛肉汁。妈妈在大餐桌旁给我们摆好了椅子,端着菜。她穿着常穿的那条绣着鲜艳花边的紧身裤,裹着一条橙色头巾,遮住了化疗后的光头。
我的心里涌起一阵委屈感,这不公平!他们打电话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想吃牛排,但是妈妈没做。妈妈做的是红酒炖牛肉,我不是不喜欢,可毕竟不是牛排。不但没牛排,也没有烧土豆、沙拉和蛋糕。
我跟着妈妈走进厨房,我们都没说话,她在手术后说话很困难。妈妈靠在灶台上,面色苍白,因为手术,脸上的肉皮臃肿松垂。她将一片片牛肉从锅里盛出来,神情专注,动作精细,如同工兵拆炸弹那样一丝不苟。
一个星期后,妈妈去世了,我想,她可能是要在临死前做一些简单的事情,红酒炖牛肉是她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
去年复活节,我自己也做了这道菜。我慌里慌张地给炖肉上调料,油溅了出来,弄脏了我最心爱的连帽衫。我又做了两盘清炒胡萝卜和洋葱,同样是手忙脚乱。我一直为妈妈没在我生日那天做我最爱吃的菜而怨恨妈妈,我自己也为人之母时,才发现自己真正埋怨的不是一盘菜,而是妈妈那么早就离我而去。现在我的女儿超过17岁了,我能体会到,如果我也在这时离开人世,对于她来说是多么可怕。
复活节那天下午,我站在灶台旁一边翻动着牛肉往上浇汁,一边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着,现在,作为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孩子,我很佩服妈妈的勇气。妈妈知道自己时日不多,站在灶台旁的最后几天,做了一盘她自己喜欢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