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学舌到一针见血

　　五年前的1月10日上午，女儿打来电话：爸爸，祝贺你荣升为阿爷了——嫂子生了个小美女。我急匆匆赶到产院，在摇篮里初见孙女：她正在酣睡之中。忽然，她在梦中嫣然一笑，旁边的护士小姐笑着对我说：快看，她对你笑了，你们祖孙真是有缘。这一刻，我顿时意识到自己肩头沉甸甸的分量……

　　从此，我与妻子白天都守护着孙女：料理她起居饮食，陪伴她运动游戏，更要紧的是：教育她懂事明理。原以为，教育孙女是一项我“授”她“受”的单向活动。不料，渐渐地我发现：单向活动正在演变成双向活动--有时，孙女也在“教”阿爷。

　　一次，我带孙女乘班车到超市去，找了个靠窗的座位，让她可以看看街景。刚坐下，我感觉有点闷，就用手去开窗。孙女马上对我说：“阿爷，我跟你讲句话。”我随口应了一句：“说吧。”她说得很认真：“乘车不能把手伸到外面，不然，你的手会没有的！”她说得奶声奶气，但口齿清楚，我不禁在她粉嘟嘟的小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她又追问我一句：“你记住了吗？” 引来车厢里一片笑声。平时她奶奶叮嘱她时，总会这样加上一句，现在她也依样画葫芦了。我赶紧答一声：“阿爷记住佳妮的话了。”坐在后面的一个老爷爷笑眯眯地问她：“小宝贝，你几岁了？”孙女低下头认真地拨弄一会小手，才伸出三个洋娃娃一般的手指：“我三岁。”全车人又哄堂大笑…… 

　　开始，孙女对我的“教育”还只是停留在“学舌”的初级阶段；后来则是有得放矢，一针见血，常常使我一副窘态。

　　说来惭愧，我有一个挑食的坏习惯。小时生了一场大病，痊愈后突然不再碰荤腥了。经过多年的自我调教，才勉强吃一点荤菜，而对鸡鸭牛羊始终敬而远之。几十年来，亲友们都知道我是个“食草动物”，但从来没有人批评过这种坏习惯。

　　一次，我们去餐厅吃饭。点了几个菜后，儿子和儿媳都说：这些菜爸爸都不吃，再给爸爸点两个吧。孙女本来在东张西望，这时忽然走到我身边：“阿爷，我和你说句悄悄话。”平时孙女经常和我说一些毫无秘密的“悄悄话”，以表示对我的亲昵。然而，今天她在我耳边说的是：“阿爷，你怎么挑食呢？”眼前虽然没有镜子，我也知道自己的此刻两颊泛红。孙女还在继续对阿爷的耳提面命：“阿爷，挑食是个坏习惯，人会长得不健康……”我只有唯唯诺诺。虽然她的“训词”全部来自我以前对她的教育，只不过现在她都“完璧归赵”而已。

　　严厉批评欣然笑纳

　　人到老年，似乎就不大愿意听批评教育的话了，所以古人把六十岁叫做“耳顺”之年。不过，也有例外，老人对来自“小不点”孙辈的批评教育却会乐意“笑纳”的。更何况，孙女对我的“教育”是无法抗拒的，因为她出自一种儿童的天性——童真。童真是最纯净的，没有大人世界的功利和虚伪。

　　孙女对我最严厉的“教育”是在去年。那天，我带她外出。在路口，恰好没有车辆经过，我就叮嘱她走快一点，她却偏偏不肯走，我只好把她抱起来过马路。谁知她牛脾气（孙女属牛）上来了，嘴上叫着：“不要！不要！”竟然在我怀抱中猛烈挣扎，还用双脚踢我。我不由怒火中烧，决定采取“武力诫勉”了，就在她的小屁股上狠狠地打了两下。孙女又哭又叫，听不清究竟说什么。打罢以后，我凶巴巴地对她说：“你还有理？说给阿爷听！”她一面抽咽一面说：“阿爷……是你说的……‘红灯停，绿灯行’……”

　　我一下子明白了，原来刚才过马路时是红灯……我顿时非常自责，紧紧搂住孙女：“佳妮，是阿爷不好，是阿爷不好……” 

　　后来我对朋友们说起了此事，出人意外的是，他们笑我孤陋寡闻。原来他们都有孙女“教”阿爷的经历，而且都说“味道好极了！”

　　行笔至此，我恰好看到一条新闻：安徽火车站内一个男子吃完方便面后，随手将空桶丢弃地上。当时，周围很多大人都无动于衷，只有一个5岁的男孩子指出：“叔叔，不能乱扔垃圾！”那男子感到大丢颜面，不仅痛骂一番，甚至准备“修理”孩子……

　　我不由担心起来：在家庭内部，凭借血缘关系，孩子尚可“童言无忌”；而在无所依傍的社会上，孩子“教”大人的品性是否会悄然泯灭呢？这倒不是我杞人忧天，因为我们也是从当年的童真变成今天的世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