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顾翼自小喜爱绘画,上世纪三十年代投于上海著名狮虎画家熊松泉门下,熊老十分赏识他的画作和艺术天赋,不久把他引荐给了张善孑子先生。张熊两位先生当时有“张虎熊狮”之称。于是父亲在绘画上如虎添翼,习画益勤,临大风堂之作达到惟妙惟肖的境界。
那些时候,张大千常来沪,并去王家沙女画家李秋君的“广大寓所”。父亲曾随熊老去,带去了自己仿善孑子、大千的画作,求大千先生指教。大千先生极为赞赏。此后,父亲向熊老吐露欲投张大千门下的心愿,熊老也将此意转告张善孑子先生,但机缘不巧,善孑子先生突然于1940年春病故。父亲此愿未能实现。
1947年春,大千先生再度来沪,染上病症,病愈后得闲,决定见父亲。当时在大千先生沪上临时居所马当路西城里17号,隆重举办了拜师仪式,并邀请张善孑子夫人和熊松泉夫妇参加。据说成为“大风堂门人”的条件很高,要有两个以上张家信得过的朋友做推荐人,学生不仅要有较高的绘画天赋,而且人品要好,方能接纳,然后通过递门生帖及行磕头拜师大礼,才算得上正式成为“入室弟子”。
那天,父亲除给大千先生拜师磕头行礼外,还给张善孑子遗像磕头行礼,向其夫人磕了三个头,并补给熊松泉夫妇拜师磕头,总共磕了十二个头,然后筹办了一桌在国际饭店订制的拜师酒席。父亲拜师的虚心至诚,令人感慨不已,向大千先生学艺,入大风堂门人的梦想也就此成真。
1945年10月大千先生来沪,借成都路画院举办个人画展,售画所得甚丰,大千提款北行,意在北京购宅。偶尔在北京荣宝斋看到五代董源的《潇湘图》、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及唐寅等名画真迹,如获珍宝,竟倾其所有钱款购回。大喜过望之余,大千急罹大疾,住进了同德医院,此时他却囊中羞涩,急切中修书向上海熊松泉先生告急。熊老又求助父亲,父亲立即筹措黄金数十两,托人赶送北京,以解燃眉之急。后来听说张大千的账房先生将借款归还,父亲说,既然先生用了,不必还了!大千先生极为感激,称誉“此人有侠骨”。
那个年代,祖国大陆与宝岛台湾之交往受阻,父亲只能托熟人传带书信和画作,得以指教。1981年父亲画了一幅花鸟画,画面简洁有致,一只小鸟伫立在枝头,似在深情呼唤,又似在凝神眺望,著名书画家谢稚柳先生为之题跋:“复予此作,赋色淡雅,极有清逸之气。”父亲托朋友诸其诚先生辗转美国等地,于1982年送到台湾,其时,大千先生已患病多日,久卧病榻,一般人都谢绝晤面,来人通报是受顾翼之托前来拜望,老人连声唤进。当诸先生展开此画时,大千先生顿时双目生辉,精神振作,嘱人扶他起来,面对此画,沉思良久,援笔题词:“与复予贤弟别三十年,得观其作,运笔赋色俱与时人异,又得稚柳题识,老病为起,何时想见耶,又怅怅不已也,八十三叟爰。”题完,又托人裱好,而后又为父亲写了《顾翼画集》题签。这幅画几经周折回到父亲手里,拜展此画,百感交集。这词表达了大千先生对学生的一腔深情,也流露出大千先生的思乡之情。父亲仔细观看其作,发现小鸟比原先更加丰满有神,乃大千先生为学生画作细腻的添笔所致,于是感慨万分。
那时父亲的工资收入不算宽裕,但他总是不惜代价收藏大风堂的遗物。曾有一张《耄耋图》,是大千先生母亲曾友贞太夫人的真迹。父亲珍藏了整整30年,“文革”期间,他曾反复转移藏处而躲过一劫。他心里总想将此画亲手交给大千先生。1981年,他通过老友谭敬先生之子谭廷元等人,与大千先生取得联系,将此画照片给大千先生看。大千先生见此非常激动,泪流满面。此后,父亲通过可靠的朋友将此画带到了台湾。
遗憾的是,大千先生于1983年4月在台北溘然仙逝,他未能亲睹母亲曾友贞当年之原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