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州吴江吃饭,冷菜当中有一道“八坼皮蛋”,心里纳闷:皮蛋就是皮蛋嘛,何必再加个前缀?突然悟到:人们到饭店吃饭,如果上一道“蜜汁火方”,谁也不以为意:管他什么来路呢!其实这不是一个端正的态度。应当说,店家不特别标注,火腿也就是一般的火腿了,只有特别冠以“金腿”或“云腿”之名,那才显示食材的正宗;更厉害的是,敢于打出“雪舫蒋腿”(顶级火腿)的旗号,那就牛得不行了。
莫非“八坼皮蛋”,和火腿中的“雪舫蒋腿”是一个级别?
按,八坼,吴江区以南30公里处的一个小镇。何谓八坼?当地普遍的说法是,小镇本名“八尺”,当年戚继光抗倭,在此建造第八个坼堠(侦察点,烽火台),于是将八尺改为八坼。又,明末清初吴江人徐崧与友人长洲人张大纯合著专门记述苏州及周边地区的方志《百城烟水》中说:“塘自北来,至此向东而南,向西复南,俨如弓形,唐代范传正治水,劈河而直其路,坼土为二,故名八坼。”哦,新开的河道(大运河),把原来的一块土地辟成东西两爿,形同“八”字,所以就有了“八坼”的名称。最具传奇色彩的是,明代朱国桢在其名著《涌幢小品》中写道:“去吴江可二十里,地名八尺。余询之县人,问名起之义,皆不可得。后考之,则宪庙选妃江南,嘉禾以姚氏女应。女发素种种,不盈尺。过平望二十里。一夕,发委地可长八尺。入宫拜安妃。因以名。”原来是“长发八尺”的意思!
可惜,这些美妙的传说或考证,都不能改变“八坼”的历史状况——相对于苏州辖下的众多小镇而言,它算是经济比较不发达的。所幸它有不少湿地、河流,利于养鸭。鸭多,鸭蛋也多;而皮蛋,正是要由鸭蛋做原材料的。八坼的皮蛋之所以出名,恐怕与此有很大的关系,我猜测。
皮蛋是中国的特产。查皮蛋的由来,吴江人会告诉你一个生动的故事:
明代,吴江地区有家小茶馆,生意兴隆。老板忙碌之中,往往来不及将泡过的茶叶倒到指定的地方,就偷个懒,随手倒在了炉灰堆上。老板养的几只鸭子,喜欢在炉灰堆中下蛋。有时鸭蛋被炉灰埋得深了,老板没能发现。有一回老板清扫积留多日的炉灰和茶渣时,发现了深藏其中的几个鸭蛋。起先他以为鸭蛋坏了不能吃,哪知剥开一看,表面黝黑,却泛着光泽,上面还有一簇簇灰白的花纹;再一闻,一种独特的气味扑鼻而来;轻轻一咬,蛋白滑嫩爽口,蛋黄溏心醇厚,十分好吃……于是,皮蛋就这样被开发出来了。
谁说这事巧得蹊跷,令人难以置信?伦琴发现X光的过程难道不蹊跷?而苹果砸在牛顿头上使他发现了万有引力定律难道不蹊跷?我们至今没搞清楚汉字是怎么来的,不也只得往仓颉身上一推了事嘛。再怎么传奇,不过是发现了小小皮蛋的制作方法而已,哪里值得如此严厉地拷问!
尽管这个故事编得像模像样,但八坼毕竟是个小地方,有鸭资源的地方,都可以对它“视而不见”,都可以揿住它不让它出头,也都可以自我标榜“老子天下第一”。是故,对于谁是皮蛋故乡的争议从来没有停歇过。
据我统计,至少有以下几个地方在为“荣誉”而战:一是高邮。高邮人依仗自己的咸蛋独步天下,顺便把咸蛋的堂兄弟皮蛋揽入怀中也是可以理解的。一是湖北洪湖。“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啊……四处野鸭与菱藕啊,秋收满畈稻谷香……”四处野鸭就可以拿下“皮蛋故乡”?那么,是不是可以顺便把“咸蛋故乡”乃至“烤鸭故里”也给拿下了?一是湖南益阳。据说在计划经济时期,益阳的皮蛋曾被外交部指定为国宴产品。那么请问:评弹唱得最好的艺术家大多在上海,是不是就此确定上海是评弹的发祥地?
还有一个地方当仁不让地要当“皮蛋”的家,那就是江西宜春,理由在站得住和站不住之间:宜春这个地方,气候宜人,水源充足,以前养鸭的农户很多,经常有农户将一担一担的鸭蛋挑到集镇上去卖,生意做得相当大,当地人把他们叫做“鸭婆佬”。
就凭“鸭婆佬”三个字,就能“包揽词讼”,那北京“牛街”怎么办?南京“鸡鸣寺”又怎么办?它们是不是特别“牛”、特别“鸡”?
不得了,排着队要让“皮蛋”荣归故里的还有:天津、四川涪城、河南确山以及贵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