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禄在他的散文新著《石库门·夜来香》(上海书店出版社2016年1月第一版)的自序中开宗明义地写道:上海是由大大小小弄堂编织而成的世界,弄堂好比城市的经线和纬线,城市边界划到哪里,弄堂就延展至哪里。弄堂又好比城市肌体内的血脉与经络,弄堂通,城市通,弄堂人丁兴旺,城市就活跃,就健康,就欣欣向荣,活色生香。现在……弄堂正在退出历史。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弄堂刻录在记忆深处。”
我们知道,沈嘉禄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即以市民生态为主题写了不少小说,受到文学界的关注。这几年他小说写得少了,但对上海历史文化与市民生活的关注却越来越积极、深入,经常在报刊上看他这方面的文章,多视角、多层次,涵盖面相当宽广,而且有一定的深度与力度,体现了一位作家的责任感和真知灼见。上周我收到了他寄赠的这本新书,读后引起了我的同感和联想。
我也是在弄堂里出生并成长的。弄堂是人生的大课堂、大舞台,我的感觉正如沈嘉禄所言:“弄堂生活是市民社会的映射,真实而生动,荡漾着热烘烘的世俗趣味。各地方言在弄堂里通用,生活习惯在弄堂里形成,公共规则在弄堂里产生,它们是约定俗成的,就像小孩子的游戏,可以通用好几代人。”
现在,随着城市格局的变化与外来移民的大量涌入,我们的生活环境得到了改善,但人与人的距离却越来越遥远,越来越不信任,由老一代市民约定俗成的弄堂规则荡然无存,下一代或再下一代,不免缺乏与人沟通的智慧与技巧,也可能缺乏宽容与谅解。在新建小区里,成立一个居民自治性质的业委会都显得相当困难,人们为眼前利益斤斤计较,纠纷迭起,而参与公共事务的积极性与能力却在弱化。我们常常从报刊、电视、手机等媒体看到个别市民的拙劣表现,与上海这座伟大城市格格不入。以前即使在物质供应非常困难的日子里,上海人也并不是这样无知无德的。这,到底是哪里出了毛病?沈嘉禄在《梦想在广场中央》等篇什中试图解释其中原因,并建议政府有关部门改进我们的公共设施和市民情绪释放渠道。
沈嘉禄生活过的地方是上海的核心地带,也是文化多样性、丰富性的典型区域,所以他以较大的篇幅,生动活泼的文笔,趣味盎然的故事,细细梳理了市民生态的文化多样性表征以及由此对市民社会的影响。特别是他老家周边几条小马路上的故事(包括东台路古玩市场)尤其有趣,现在这个区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这些文字也将为上海城市留下一份富有文学性的私人档案。
这本书中最感人的部分还包括他对自己家庭故事的述说,从他对父母的回忆,从他对自己兄长与姐姐的描写,不仅向读者展示了普通上海人家的日常生活情景,佐证上海发展进步的文化意义,更含蓄地表达了“环境塑造人”、“人是社会动物”这样朴素的道理。
沈嘉禄是一位拥有情怀和情趣的作家,也是有着丰富小说创作经验的作家,一些易为人们忽视的题材在他手里却能写出丰满的内涵和别样的意味,比如一碗上海人在艰难岁月用来果腹的泡饭,经他妙笔生花,字里行间就充溢了上海人特有的智慧与格调,引人发噱并陷入深思。这篇博文在网上发布后被广泛转载,还被誉为“2015年最佳微型长篇小说”,但每次转载都没有署他的姓名,甚至被人用在商业宣传上,这叫他十分“无语”。现在他也将这篇美文收入书中,既是市民生态的记录,又是为了正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