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镇上那家唯一的小饭馆门口,我刚要进去,忽听身后有人吆喝,“谁买单车,谁买单车,便宜呀。”我好奇地扭头一看,见一个中年汉子推着辆插着草标的单车边走边吆喝。我眼睛一亮,“多少钱?” “你要真买,这个数。”他竖起了两个指头。20元,价钱倒还说得过去,我心中暗想。
于是近前细看起来。谁知这车粗看还行,细瞧却叫人扫兴。首先它无铃,无闸,无锁,遍体锈迹斑斑,没有一点儿亮光,显得老态龙钟,憔悴不堪。更奇的是,它的前轮外胎几乎磨平,有好几处地方,内胎探头探脑地要挤出来。车主倒是会穷对付,在破损处另绑了一层半尺左右的外胎,我数了数,嗬,竟有三截。
我撇了撇嘴,“就你这破驴(当地老乡习惯把单车叫洋驴子,我也入乡随俗),还要20元?”
“你别光看外胎呀,这可是名牌车——加重‘永久’呀,你瞧这车的骨架,多硬朗!前叉、后叉、三角架,没磕没碰没变形,还有这加重的后轮,稳着呢,驮上两三百斤东西保证没问题。”
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心又动了。老实说,从我小学五年级学会骑车的那天起就开始做买车的美梦了。下乡以后,这种愿望愈加强烈,要知道,我插队的地方离最近的集镇也有十几里地,赶一趟集,来回光走路就要花去四五个小时,有了洋驴子,那以后咱可就“解放”喽。
想到这,我毅然决定买车,可翻遍口袋,甚至连几个钢镚也加上了,也只有17元。
中年汉子迟疑了好一会儿,最后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于是,18岁的我就成了这头骑一圈颠三颠(前胎上有三道坎呢)的瘸洋驴的新主人。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这头瘸洋驴进门不久就给我带来一个小小的机遇。公社驻大队工作组知晓我有“先进的交通工具”,决定吸收我参加一个重要的外调工作。我简直有点受宠若惊,要知道我家庭出身不好,充其量属于“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之列,现在组织上不惜丧失“原则”,对我如此重用,细想还真是沾了瘸洋驴的光。于是,在以后的三个多月,我骑着这头瘸洋驴,风里来雨里去,不知疲倦地颠簸在宿迁——古邳——睢宁的集镇和乡间小路上。这头瘸洋驴也真争气,虽然灰头土脸,全身“关节”格格作响,但从未中途罢过工……
外调归来后,我的瘸洋驴倍受队里年轻人的青睐,因为它可是“庄中第一驴”呀,谁都想学着骑两圈过过瘾,赶赶时髦。
最有趣的是瘸洋驴还做过一次相亲道具,“骗”来一个媳妇。庄上一个叫丁宝的大龄青年,眼瞅着奔三十了,可因为家中贫寒,相了几次亲都黄了。他不会骑车,现学又来不及,没办法,为给自己添点底气,竟推着瘸洋驴,走了十几里去和姑娘见面。戏演得相当出色,对方一看他是“有车一族”,以为其家境殷实,爽快地订了婚。殊不知小伙上门时穿的胶底棉鞋和半新的带毛领短大衣都是借我的全套行头。
1973年2月初的一天,我就要离开那个叫小丁庄的地方,到遥远的外地去谋生了。为了凑足路费,还是在那个灰蒙蒙的集镇,那头见证人生苦乐、一步三颠的瘸洋驴被我用14元的价格忍痛卖掉了…… 龚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