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武汉,回京前特绕道庐山,动车两小时即至。初次来到赣省地面,事先未做多少功课,故而十分不安,又后悔未携吴宗慈编《庐山志》上山,总之仓皇错乱。出站看到一位戴耳机、穿制服的小姐,热情致意,欢迎来到庐山,本社是庐山景区唯一一家正规旅行社,可以将您送往任何一处景点,您也可以在庐山任何一个地方联系我们前去迎接云云。很满意,立刻签合同上车。领到一只旅游胸牌,导游小姐温柔提醒,全程需携带此牌,最好挂在脖子上,方便识别。
进山道路蜿蜒,雾气深重,一扫山脚燠热。大约一个半小时到牯岭镇,辗转一番到酒店,是旧别墅改造,风景怡然。主人极瘦,布衣长发,言笑温静。一楼有古琴一张、茶具许多,主人说有空可以下来喝茶。又有茶道服许多,琳琅地挂着,扫一眼,制式颇富想象力,无一合乎旧式裁剪。等饭时在近处散步,别墅后有一户人家,一对老夫妇在刨地撒种。老太太是苏南人,六十年代到南昌读书。问我住一夜几钱,含糊应对。老先生愤然:如此骗钱。诺诺退远,看闲花野草,有人家突然窜出一条大狗,汪汪低吼。“peace、peace!”赔笑告退,在狗威严怒视里。
午后去植物园。叫了车,司机百般提醒:植物园什么都没有,你去了会后悔。不如去某某纪念馆。某某诗词纪念馆。我反复表示,要去植物园。司机相当顽强,最后只在半路某著名景点停下,“走几步就到植物园了,不过你去了就会后悔了。”
其实走了很多步。不过沿途林木秀美,遇到一队湖北中医药大学本科生,跟着老师辨认植物。太子参,党参云云。我一个都不认识。学生们人手一本中医植物图谱,恭恭敬敬跟在老师身后,仿佛宗璞小说里的情形。与他们搭讪,说是大二学生的暑期课,要修学分。他们神情都很肃穆,手里有笔,不时做着笔记。也不好多打扰,默默蹭了半天课,其乐无穷。
在植物园访陈寅恪墓,极幽静,山云欲雨。在三老墓前的台阶坐下,发呆打盹。黄昏离开,去牯岭镇看别墅。想找俞明颐的片叶庐,据说在柏树路。从山脚缓缓上去,
天边升起晚霞,十分绚丽。山溪清澈响亮,有人在水边洗衣。愈往上走人愈少,居民已三三两两出来乘凉。山中极多木槿花,被夕阳染作金紫,地上也落了许多。有不少荒置的招待所、疗养院,背阴处遍生青苔,正面的金字招牌多不完整,缺了偏旁。找了许久,终究没有寻得片叶庐。
天黑下山,去牯岭镇找书店。民国时上海商务、中华二书局均于庐山设分肆。另有西书肆一,设普通公司内。如今牯岭镇仅新华书店一家。柜台最显眼处,是各种“时新书”,据说极有销路。内中书架还是有一些可以买的,譬如老照片、本地植物志、鸟类图谱、本地文史研究书。买了一堆,去吃饭,喝了本地的白酒与啤酒。
次日仍去柏树路看别墅。山中植物极美,远离景区的高处,有安宁的人家,处处可以入画。中午有大雨,急忙下山,山中起了大雾,沉沉流动,衣衫俱湿。在山脚饭店喝了野杨梅酒,度数略高,昏昏然出去,想再走几处看看,然而太困,最终选择在咖啡馆睡觉。
也是到山里才发现,我选择的那家旅游公司并不能算正规,车次很少,且上车地点要处处躲着另一家正规公司。途中遇到正规公司的车,车上工作人员看到我的非正规牌子,笑道:又一个上当的!
不过非正规车还是很准时地来接我下山,短暂的旅行结束了。
之后一个月,京都的酷暑里,无数次怀念庐山的清凉,幻想以后去避暑。其实当时的确也打电话联系了几家房子,暑期一个月租金大约六千,比住酒店经济很多,令我向往。
“那你要早点租哦,我们这里的房子到了七八月非常抢手。”
“好的,到时候一定联系您。”这么说着,仿佛明年真的能有机会来避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