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新年的钟声敲响之际,已迈入人生黄昏岁月的昔日工友,仿佛听见远方冰山融化的滔滔激流,心中涌起企盼聚会的怀旧情愫。
我是1972年12月分进上海创新工艺品一厂、1979年夏考上大学的,屈指算来,当年与我情同手足的七二、七三届青工都已退休,纷纷汇入白发浪潮。相隔40多年,工友再相逢,应该有个主题,否则单纯地奏响怀旧金曲,似乎有点俗气。于是,我联系了上海师范大学期刊社社长何云峰教授为大家作劳动价值与劳动异化专题讲座,作为首场工友学理论的节目。此举在于:一方面这些工友崇仰文化,很想了解社会转型期的理论动态;另一方面,何教授是来自四川农村的学者,他近年来怀着对普罗大众的深情,致力于劳动价值论的研究,在学术界引起广泛的关注。
1月13日上午,工友们迎着隆冬的寒风,缓缓徜徉在上世纪50年代,由苏联建筑师设计的上海师大校园,不少人是第一次跨入高等院校的神圣殿堂,遂欢愉地欣赏大树参天、小桥流水的绿化带中高耸蓝天的俄式建筑、白衣天使和陶行知的伟岸雕塑……
在温暖如春的上海师大期刊社会议室,我先向工友们介绍了何教授的学术背景,并作开场白,扼要地讲解马克思主义关于劳动与资本的关系,特别是资本具有文明与野蛮双重性的特点,所以我们在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过程中,要防止资本主义国家在原始积累时期,让资本野蛮性泛滥的悲剧。
何教授是一位敦厚、儒雅的学者,他向工友们一一作揖,真诚地表示,自己向老工人讲劳动价值论特别有意义,因为在座的都是为共和国大厦作过贡献的功臣!何教授重点阐述了劳动的意义,按照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描绘,劳动具有创造功能,劳动者在为人类社会创造财富时,应当感到幸福,也即劳动的最高境界,是劳动者将其视为生活的第一需要。然而,倘若劳动一旦异化,那么劳动者就不会感到幸福,而是觉得沉重、痛苦。
至于资本的内涵,何教授引用《共产党宣言》中的观点,资本有其积极的一面,发端于16世纪,形成于十八、十九世纪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在经过工业革命后,这种社会化的大生产,极大地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所以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代替封建生产关系的一百多年间,所创造出来的生产力,比以往一切时代所创造出来的生产力的总和还要多还要大。我们作为社会主义国家,更应发挥资本的文明性,让其创造巨大的财富。
这时,读过一些马列原著的卫海兄插话,由于我们曾度过的计划经济时代,改革开放后又急于求成、步子太快,某些地方政府违背了马克思主义的宗旨,我们确实没有感到劳动是幸福的,因而希望下一代的劳动者不要被异化。紧接着,新四军后代小华兄反映,他曾工作过的一个单位去山西煤矿审计时,发现工人不仅在矿井下艰难劳作,甚至升井后的休息室没有窗户、漆黑一团,躺在里面的工人显得很可怜!另一位新四军后代建林姐马上说:“我们老一辈打天下,流血牺牲,难道愿意看到这种不把工人当人的情景吗!”
在这热烈的气氛中,何教授因势利导,强调我们的党已经看到了劳动异化的问题,十八大以来反腐败的雷霆证明,资本与公权力的勾结,是滋生腐败的根源之一。
何教授由此导入一个严峻的问题,我们是社会主义社会,不能搞恶性竞争、丛林法则,不然劳动者与企业之间的关系,变成了生物界的弱肉强食关系,那劳动还有什么价值可言呢!他最后提醒大家,不要奴役自己,而应在绚烂的夕照中享受劳动的成果,欢度晚年。
工友们听讲非常认真,他们不仅提出自己困惑的问题,还认真记笔记,我的师妹小沈几乎将何教授讲座的要点,都记在手机里。
中午,我们在上海师大教工餐厅吃客饭,闻讯赶来的《上海师大学报》原主编王正平教授与工友们一一握手,激动地说:“我上大学前是江南造船厂的团干部,今天特意来见一见老工人,咱们是一艘航船上的水手啊!”然后王教授严肃地回顾了一个反差鲜明的场景:他当工人时,江南造船厂有6千多名青年工人,当年万吨轮下水时,他们衣装整洁,列队行礼,锣鼓喧天,红旗飘扬;最近,他被邀回厂参加万吨轮下水仪式,发现工人们都是外包工,他们衣衫不整、油渍斑斑,一副猥琐相,他为此难受了许多日子。
归途中,我踩着校园里朔风劲吹的纷纷落叶,联想到当下社会弥漫着一股轻视劳动、鄙夷劳动者,甚至一些干部欺压劳动者的陈腐风气,油然升起忧郁、悲愤之情。眼望飞鸟穿过林梢的萧瑟冬景,我由衷地渴望,刚刚富裕起来的国人,不能忘却建设国家的生力军;像我的工友们身上依然闪光的优秀的工人阶级品质,能够一代代传承下去,倘如此,那么整个社会获得的不仅仅是劳动光荣的价值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