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其庸先生暮年时用四年编辑完成《风雨平生——冯其庸口述自传》,以口述实景加珍贵照片形式,记录再现其九十多年的风雨人生。幼年贫苦;青少年发奋学习;而立之年入京执教,就此开辟自己的学术之路。历经风云变幻而一心向学,叙述苦难的同时,也描写社会艰险,并“常常有意外的收获”——“种田学会三退缩”(《童年记事》)。阅读常笑中带泪(《听阿炳演奏》):“他拉弦不用琴弓,用手指头摘,只用两根粗弦(为了省钱),照样高低音分辨清晰。风雨日被黄包车撞倒,胡琴断了,他说,天不让我拉琴了。琵琶挂墙上,夜里被老鼠咬断,他又说,老天不让我再拉琴了……”多年后《二泉映月》被改编为轻音乐,冯老悲痛地说,“把苦难心酸当作娱乐,我难以承受。”口语化文字简洁易懂。
生活处处可见“博古通今”,读来趣味盎然。《历史剧争论和戏剧会演》——“北方有北昆,跟苏昆曲调一样,完全用北京话演唱……福建有一种戏叫‘梨园戏’,舞台还保留最古老的传统形式,带一排栏杆,由此联想到古人称戏剧为‘勾栏’”;《调任中国历史研究员》——“宋代有名的茶碗都是黑色,当时喝茶加调料加牛奶,需要黑色映衬,而现代冲茶用白瓷碗,好看……”;《红楼随谈》——语言平淡,牵扯风俗,“十月一送寒衣”是北方习俗,民俗南北有别,有读者写信指出,冯老立马在校注本上加了备注,给读者道歉。阅读的同时还增长知识。
“认真严谨”的治学态度。《春草集》里写看周信芳演《坐楼杀惜》——蜡烛意外地自动熄灭,那封本该现场烧毁的《刘唐下书》随手揣入怀中,演出结束,冯老长篇大论指出,整场戏严丝合缝,唯独关键一个细节,致命失误,戏就此松懈而根本无法继续。大家赞赏。《红楼梦校订组》——与著名红学家吴恩裕合作研究新发现的三回又两个半回《红楼梦》抄本,即己卯本的缺失部分,并由此发现避讳“祥”字与“晓”字,考证出抄本为怡亲王允祥、弘晓家之原本,又怡亲王与曹雪芹家族有极其重要关联,得出“底本有可能直接来自曹家”,对《红楼梦》早期抄本研究影响重大。他同时还提出“甲戌本不避讳‘玄’字”,肯定甲辰本在早期抄本中具有特殊意义。
冯老从研究曹雪芹家世与其版本入手,坚持“研究文学作品,首先要知人论世”——“不实践检验,无法得出客观标准,很多学术问题如此,社会实践也如此……”《曹雪芹家世新考》中,以大量史料雄辩论证《五庆堂重修辽东曹氏宗谱》的可靠性,并通过对康熙甘氏家谱的研究,进一步证实五庆堂曹谱中三房与四房同出一源之关系,从而得出“曹雪芹祖籍为辽阳而非丰润”。冯老说,“做传统学问,无证不信,孤证不立”,互相印证方才定论。
为考证玄奘取经归途,冯老十赴新疆,三上帕米尔高原,穿越罗布泊、楼兰、龙城、白龙堆、三陇沙人玉门关,查实了玄奘自于阗回归长安的最后路段。还经历了前后二十年的时间,查证了项羽不死于乌江的历史真相。“我的学术道路,是重视文献记载,重视地面遗迹的调查,重视地下发掘的新资料。三者互相印证,才作定论。”——令读者印象深刻的是,冯老对路途艰辛、人生挫折的描述,口吻总是那样平静而自然。正是这平静让人感受到一种性格的坚毅与人格的力量。“希望我的治学经历和著述,能对文史研究领域,稍有裨益;而这本小书,也对想要了解我的人有些用处。”——冯老如此自谦。对我们来说,这分明是一本人生的大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