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虫中老虎
谭敬想到的事发生在去年九月中旬某日,管家来禀报门口有位五十多岁的中年人求见谭敬,说是有一只蟋蟀想请老爷过目。谭敬眉头微微一皱,管家连忙解释几个养师都想看,但对方不让,说除了谭敬谁也不让看。管家知道谭敬的爱好,不敢轰走来客赶忙来报。谭敬这人嗜虫如命,别看平时穿得“山青水绿”体面非凡的人,要想跨进谭府一步都是难如登天。唯有虫季里,不管来客多么衣衫褴褛,只要说手里有只好虫,谭敬一律请进府,一般都由养师级别的把式代他过目。
这天谭敬请对方入客厅看茶,一听口音来人是杭州人,原来是杭州七堡地区的撬子手,一辈子捉蟋蟀的高手,人称杭州第一撬——大名鼎鼎的纪宏宝。谭敬早有耳闻,只是往年里代他接触这些知名撬子手的都是他下面的御用虫贩如郭小毛等人。老法人讲究的是规矩,撬子手就是撬子手,贩子就是贩子,老板就是老板,没特殊情况撬子手不可以穿中间人“薄片”直接寻到老板府上,有这心也没这脸,传出去圈子里的人是要看不起、失去朋友的。
这个纪宏宝算起来也是一个奇人,抓蟋蟀一把好手,看虫识将也是一顶一,出去一晚最多带回一两只蟋蟀,只要带回来的必定是将军,普通蟋蟀一律放生,再大价钱也不卖。一季辛苦下来最多10来只蟋蟀,卖一只是一只,个个勇武善斗。他抓蟋蟀只去荒无人烟的偏僻处,靠听叫判断,一般的叫声他是理也不理。
这次老纪破例上门亲自带来的必定非王即帅,谭敬是一流人物,脑子快,聪明绝顶,晓得来人是纪宏宝后,几个念头已在心里飞快转过,本来还有点责怪此人不识时务,什么蟋蟀非要自己来看,此刻心中已有暗喜,搞得不巧真是来了个“大宝贝”。纪宏宝在谭敬面前不敢藏藏掖掖,一下子全部交代出来……
此虫是他在杭州北高峰山脚下一块毛豆地里所获,那天半夜三更时分,他孤身一人听到几声嘶哑的鸣声,好比男低音再加只音响。老纪一下停住脚不肯走了,这绝对是碰到大凶头了!立刻放轻鼻息,闷声等待第二叫确认方位。一直待到东方发白,一声叫也没,不但这只正主不叫了,附近连其他鸣虫的叫声也没一声。
老纪此时恍然大悟,这是只虫中老虎,山上有只老虎,哪还有其他东西,早就吓死了,统统搬家去了别处。老纪抬头看看天色已明,无奈摇摇头寻到附近一处农家,递上一块大洋,只求吃口泡饭,白天留宿半天,待到夜黑时分用一顿晚饭,再求两块干粮便走。农家没见过这种好事,欢天喜地迎入门。
一觉醒来天色渐暗,老纪看看窗外估算了下时间,起床进了水食,吃饱喝足告别农家,跑到老地方继续蹲守。就这样一连蹲了三天,第二天一晚没叫,到了第三天凌晨天色略微起白时,终于叫了一声,就是这一声让老纪抓住了这只蟋蟀。抓住当晚看不清楚,只依稀看到是一只深色烙的大虫。老纪不敢多停留连夜赶回家,到家落盆仔细一看,仰面朝天哈哈哈大笑三声,忽而又转悲大哭三声。
要知这老纪抓虫大半辈子,什么好虫没见过,看到一只蟋蟀竟然会又笑又哭露出如此大喜大悲的失态之状,实在令人不解。
原来这老纪并未真疯,只因想到自己一生颠沛,好不容易学会了“抓虫辨将”这门手艺,一抓就是四十年,竟然连虫王的一只脚都没看到过,五十多岁的人了自己也不知道还能抓几年,这个当口抓到了虫王,真是老天念其一生劳苦,发了一只“大红包”给他。现在算有机会咸鱼翻身了,想到此处老纪又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但是这虫王还是要卖出去才算落袋为安,虫王到底卖给谁呢?老纪首先想到的是郭小毛,毕竟是打了十几年交道的“老下家”,人家郭老板现在也是上海滩上第一号虫贩子,从一个摆地摊出身的穷人,经过十几年拼搏,现在是一个“小大户”了。更重要的是小毛搭上谭敬这条线,等于搭上了活菩萨,做了他身边的善财童子。每年八月初小毛带好十几个伙计,把杭州枸桔弄三阳旅馆包下来,摆出几十桌流水席,请遍杭州郊区从三堡到七堡的撬子手,吃好老酒,每人再送2块银元的红包一只,上海美丽牌香烟一条。